此时,凝风青才刚刚将受伤的江源阳扶上马,就见炎烨长枪刺来,直奔江源阳的心脏......
须臾间,血色飞溅,那百点腥艳竟比乱摇红缨还要明丽夺目几分。
凝风青以左臂为盾,挡下了炎烨手中的长枪,两个人目光交汇,无垠皑白中,一个疑惑心疼,一个亏欠决绝。
似乎,炎烨的嘴唇动了动,他想问清楚缘由,可身为炽爝国大王的骄傲,又让他觉得没有必要,所以任由凝风青挥动缰绳,带着刺鼻血腥,从他绵延万里的茫然中经过。
“好徒儿,你怎么在这?”
终于,在白楚楚穿透力极强的喊声中,炎烨回过神来!
白楚楚带兵守在最外围,若是突破了她这一层,那么以雪苏马的脚力,便再无被围剿的可能。
炎烨已经由刚刚的错愕,变成了此间的愤怒,灼烧的双眼让他忘记了弯弓上箭,指向的是他曾经苦苦找寻的雪苏马。
羽箭冰冷,呼啸追着雪苏马的身影,白楚楚已经下令活捉土乎国的残兵,兵荒马乱间,雪苏马并没有跑出它应有的速度,就这样被炎烨射出的狂怒刺中后腿……
瞬间,马儿的哀嚎声响彻雪原,凝风青惊慌失措,感觉到白柳踉跄了几下,就带着几朵赤红落梅,跌倒在满地积雪之中。
战场上,皑白与血红交错,凝风青和江源阳在红与白的泥泞中挣扎着。白楚楚已经带兵赶来,土乎国的残兵们哪里是对手,无力抗衡,纷纷倒在雪中。
局面既然已经被控制,白楚楚便焦急的下马,跑到凝风青身边,轻轻将他抱在怀里,为他擦拭脸上的血痕。
“好徒儿,你怎么突然间犯傻!”
凝风青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尽可能的抓住白楚楚的袖子,面色惨白的问:“师、师父,徒儿...徒儿伤的是不是左小臂?”
白楚楚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惦记伤到哪了?”不过她还是帮着确定后,告诉凝风青,“是伤了左小臂,骨头都断了,不过你别......”
话还没说完,就见凝风青已然暗淡的目光忽而变得恐惧,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飒沓雪色中,还未死透的土乎国兵士,趁着茫茫白色隐约了视线,用尽最后一口气,从地上爬起,将手里的尖刀刺进了白楚楚的胸膛......
“师父——”
“嫂嫂——”
炎烨和凝风青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到了朱武歇的耳中,他下意识的心头一紧,似乎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眼下他正在焦灼应战,根本无暇顾及,只是挥动兵器的手有些颤抖,杀意浓浓的目光也浮出了红晕。
赶到白楚楚身边的炎烨,长枪怒凛,刺穿了将死兵士的脑袋,下马后,看都没看凝风青一眼,抱起白楚楚,几声“嫂嫂”叫得悲怆无比,滚烫的泪在他颤抖的眼眶中滚落成忏悔,他慌乱无助的摇晃,试图摇醒怀中渐渐僵硬的人儿......
凝风青瘫在雪地里,看着哭得那样悲凉的炎烨,心中百味杂陈。在他无力闭上眼睛之前,思绪混沌的又看了看自已惨不忍睹的左小臂后,在心中喃喃:伤的是左臂,这样...大王就不会发现了......只是师父...师父她......
另一边,朱武歇已经丧失了斗志,刚刚还稳居上风,此刻却有捉襟见肘之势,好在武克霄那边大获全胜,现下正在帮着朱武歇雪中杀敌。
眼看着敌军被武克霄逼到溃败,马上就要结束这场闹剧时,朱武歇放松了心情,竟悲从中来,喷出一口老血,口中念了句“楚楚”,便直直的从战马上摔了下来,铁胄脱落,朱武歇毫无保护的头,与寒冬被冻的极硬的地面狠狠地撞击......
......
当凝风青散落在星辰里的思绪渐渐回归时,他感受到左臂传来的一阵剧痛,同时周身都在颠簸,这样的环境下,伤口仿佛要挣开一样,撕扯着皮肉,痛到骨髓。
皱皱眉,本想多睡一会儿的凝风青被痛醒,迷离惺忪中,他口中呢喃句:“大王......”,才缓缓睁开眼睛。
炎烨听见了他的呢喃,批阅奏书的笔悬在半空,斜睨着他,只是眼神不像平日里那般宠溺,而是带着极易察觉的杀意。
那冷到蚀骨的眼神,让凝风青周身一颤,瞬间清醒,忍着剧痛坐起身,这才发现,他们是在马车里,怪不得,颠簸难忍。
可再难忍,他也要忍,因为意识已经全然回归,那日战场上的腥风与血雨,背叛与逃离,全然历历在目,刻在了骨头上,又凝结在心底。
炎烨冷冷的眸子从他的身上撤回,继续批阅奏书,但却不忘告诫道:“本王正在想,等回到了炽爝王城,你和你拼死救下的那个人要怎样处置!”
凝风青没有回答,因为他首先要做的是跪下,跪在炎烨面前,跪在自已的愧疚里。
艰难站起后,凝风青才发现自已的脚踝处,被绑上了一根粗粗的铁链,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动。
他不禁在心中苦笑,兜兜转转,转了一圈,他竟然又成了炎烨的罪奴,又是带着江源阳,又是从凌霜城回炽爝王城的路上......
雪已经停了,但积雪很深,马车在雪地上,碾过吱呀乱雪,留下几道匆疾的车辙。
车内,跪了良久的凝风青因为颠簸而膝盖生疼。棉袍下,他偷偷用手按了几下酸楚的腿,动作极轻,尽量不让炎烨发现。
终于,炎烨批完奏书,他放下笔,拿起那盏已经放凉的茶,喝了一口,微微蹙眉。
若在平时,凝风青一定会接过茶盏,重新换上一杯温烫过的,可如今,凝风青知道他已经没了资格,就连卑微的跪在炎烨面前,他都觉得自已不配。
叹口气后,炎烨放下茶盏,倚在马车的软壁之上,看着眼前瘦弱、破碎又不堪的凝风青,沉默了良久,才道:“若本王没猜错,你舍命救下的那位应该是江源阳吧!那碗毒酒竟然没要了他的命,当真是老天瞎了眼!”
凝风青没有回答,但身体伏的更低了,倘若这马车底部能裂开一条缝,他凝风青宁可顺着缝隙,跌落到风雪中去。
见他的样子,炎烨极度不满,戾气蔓延,马车之内,犹如万鬼深渊,凝风青在死生之处徘徊,连呼吸都有寒彻之感。
炎烨道:“凝风青,你可知道,战场上,公然违抗军令该当何罪?”
死罪!千刀万剐的死罪!
可凝风青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去看炎烨,因为他不配,一点都不配!
“怎么?知道自已死期将至,连装都不想和本王装一下了?......说话!”
凝风青愣了一瞬,他听到的是说话?不是回答!
既然死期将至,那索性就再任性一次,捡着一直以来想说的说,想问的问。
他缓缓抬起头,凹陷无神的双眼凄凄楚楚的看向炎烨,惨白的薄唇轻抿,哽咽问道:“师父她......”
本来,炎烨看着他这一副将死的可怜模样,心中绞痛,不忍让心爱之人如此惨淡收场,可一听到他提起白楚楚,那些不忍一下子烟消云散,怜悯与憎恨此消彼长,炎烨面目微狞的答道:“嫂嫂她,被葬在凌霜城......武大哥,因为嫂嫂的死而分心,摔下马头部受伤,到现在还没有醒......”说到这,炎烨深深的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平复情绪,顿了很久才道:“恐怕以后,武大哥都不会醒了!”
“什么!”
凝风青惊呼,愧疚感更深了,他的心被炎烨悲怆的语气一字一句的砸成肉酱,疼到颤抖,痛到窒息,可还是不能弥补哪怕一点点的亏欠。
死了吧!死了更好,不然活着,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阴影之中,带着无法偿还的过错,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嫌,人人厌。
炎烨冷漠的白了他一眼,带着满腔的怨恨,质问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因为你,因为那个早该死透的江源阳,本王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嫂嫂,失去了两名大将......
“凝风青,你说你值得吗?你的江源阳又值得吗?为了你们这两条贱命,为了你们......”炎烨怒气升腾,正说着,一个踉跄,气倒在座位上,他喘着粗气,还不忘恶狠狠的盯着凝风青。
听到这里,凝风青瘫坐在地,他的眼前渐渐水色迷离,模糊了炎烨的恨意。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凝风青觉得他罪大恶极,有着一生悲凉都洗刷不清的罪行。
他愣愣的抬起双手,一掌一掌打在自已的脸上,一下比一下力道更大,凹陷的脸颊顿时通红肿胀,看的人触目断肠,可他仍旧不满意,边打边道:“大王,风青罪该万死,风青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好一个“罪该万死”!
炎烨眉心紧蹙,双目紧闭,对于凝风青的所作所为,他身为炽爝国的大王,怎么可能不恨。
可当看到凝风青那张因自扇耳光而要渗出血的脸,想到平日里的吴侬软语,缠绵情意,又催生出了炎烨心中的许多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