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凌霜王宫,下人本就不多,加之凝风青不愿意让旁人进入清风斋,所以这句话只能是说给凝风青听的。
可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回过神来的炎烨,看向刚要下床给他沏茶的凝风青,立即阻止道:“你不要下来,太冷,本王自已去!”
凝风青:“......”
混吃等死!
凝风青忽然觉得这四个字说的就是自已,仿佛写进了他的平生,墨痕在纸张内干涸,永远都擦不掉了。
好羞耻,好失败,人间一世,凝风青并不想像个只会讨好讨食的癞皮狗一样活着。
几乎是从床榻上跳下来的,凝风青冰凉的手握住了炎烨的胳膊,阻止了他想要自已沏茶的动作,柔声道:“大王,让我来!”
炎烨却不怎么高兴,反手抓住他如霜雪的手,心疼道:“回去躺着,别着凉了!”
闻言,凝风青有些别扭的抽回手,尴尬的咬了咬微微开裂的嘴唇,很认真的说:“大王,风青不想躺着,想为您分担些什么!”
炎烨听完很是欣慰,笑着安抚,“这些你都不懂,你只要在这里陪着本王,就是为本王分担了!”
凝风青摇摇头反驳:“排兵布阵的事风青不懂,但风青知道,兵荒马乱,必有疾患,风青愿意跟着随军医师一起,镇守后方,救治伤患!”这是凝风青刚刚才想到的,他很高兴,可以有一样他勉强能做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此次行动太过匆忙,确实没有足够的随军医师,若是凝风青愿意加入,习惯顺手后,就能解决炎烨的燃眉之急。
然而,条件艰难,炎烨一是怕凝风青吃不了苦,二是不舍得凝风青吃苦,所以不免有些犹豫。
凝风青看他拿不定主意,又劝道:“大王,风青是您的内制司职,也是炽爝国的内制司职,一直以来,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内制司职给风青带来的一切。如今,大王有忧,国家有难,风青作为内制司职,不能躲,更不能袖手旁观,所以...风青之意,还请大王应允!”
炎烨看着凝风青冻得发紫的嘴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凌霜王宫条件有限,除去议事殿,剩余地方要捡最好的腾给兵士和伤患来用,而你作为医师,恐怕连张床铺都没有,能混张毛草席子睡觉,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再说吃的,打仗时,粮草要先紧着前线杀敌的将士们......”
“大王!”凝风青打断了炎烨的话,严肃道:“风青可以的,请大王相信我,同时也莫要小瞧了我!”
听罢,炎烨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凝风青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宽慰道:“本王信你,也从未小瞧了你,就是有些担心你。”
凝风青往炎烨身边靠了靠,柔声笑道:“大王无需为风青担心,风青最厉害的就是照顾自已!”
听罢,炎烨久违的笑出了声音。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小小的凝风青,能从亡国战俘做到内制司职,若说只靠脸蛋和运气,任谁都不会相信。炎烨想着,也许,真的是他低估了凝风青,这个家伙,长着一张如月光般高高在上的脸,嘴里的话却比蜂蜜还要腻人,时常扮猪吃老虎,深谙以柔克刚之道理......
难缠!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谁说的?
如今看来,当真是不接受反驳的真理!
土乎国国王矍砾,称王的时间比炎烨要早十年,绝对不是表面上贪财好色,脑满肠肥那么简单。所以即便何欢成功的灭了玄冰,要全身而退也并非易事。
随行的将士们都知道,这一次,兴许是有去无回!
凝风青换上一身粗布麻衣,跟着随军医师来到王宫内最角落的大殿进行准备。那间大殿并没有名字,很多年以来,一直无人居住,也无人照看,所以略显破旧斑驳,却仍贵气难掩,有着如诗如月的清冷感觉。
一晃,十天过去了,萧条了许久的凌霜王城忽然间热闹了许多,凝风青的心却寂静了许多,因为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有看到炎烨了,并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是左大夫,带着兵马粮草赶到,随时准备破釜沉舟,与土乎国正面交锋。
而王城那边,有炎容亲自镇守。炎烨的两个孩子炎启杰和炎启豪则被召回,和桃子一起,守着翻花城。
有炎容在,后方稳定,炎烨便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灭玄冰的行动中去。
何欢带着人,伪装成商队,混进了土乎国内,按照地图的指引,轻松的找到了玄冰母冰的所在地。
不过,地方虽然好找,但攻克却很难。
也许是太过自信,也许是为掩人耳目,矍砾并没有派兵士们驻守玄冰之母的所处,而是砌了一座森严的堡垒,细看之下,像是沙漠中的坟冢,孤独的躺在这里,与世隔绝,不见天日。
堡垒由石头砌成,并不大,可四周不见门,不见缝,让人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何欢沿着堡垒查探了几圈,觉得应该用保守的方法,一点一点的将其挖开,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加之凝风青曾经说过,玄冰是埋在地下的,且不会间隔太远,也许顺着堡垒四周挖,可以挖到玄冰的脉络,若是这样,就不用非要打开那座母冰的堡垒了。
另一边,炎烨命武克霄和左大夫分别带兵,绕过土乎王城,从西北和西南方攻向玄冰之母所在地,炎烨则守在东南方向的凌霜王城,待灭了玄冰的信号一来,马上三面夹击,争取将矍砾的军队逼到东北部的无人区去。
人啊,切不能骄傲自满。
这么多年,玄冰的事情没有被任何人知晓,放下戒备的矍砾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往后也不会有人得知此事。所以玄冰之母处的防御虽然形能惑人,坚能摧物,但此处一直相安,并没有得到矍砾足够的重视。
然当堡垒被破坏,沙漠中的猛禽寻着腐臭的气息飞来时,身在土乎王宫的矍砾才发现异常。
同时惊讶又觉得恶心的,还有何欢一行人,原来这无门无缝的堡垒,竟是工人们从里面给自已砌成的坟冢。也不知道当时矍砾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哄骗这些工人的!
怪不得矍砾如此自信,看来土乎国知道此地的,都被葬在了这里。
何欢还在一堆尸骨中寻找玄冰之母,就听一个兵士恐惧的喊道:“不好!”
同时,众人也听到了禽鸟嘶吼的声音......
堡垒内的尸体都已经干成骨头,饿极赶来的禽鸟们根本不能大快朵颐,所以这些活人兵士们便成了它们的目标。
本身,玄冰之母裸露的部分就很小,加之满地碎骨寻找的难度就会更大,又有禽鸟们饿极狠极,一波接着一波,如狂风中的怒浪,让人窒息。
兵士们自觉分成两队,一队奋力抵抗禽鸟的攻击,另一队则以肉身相护,结成一个人网,网下几个人传递着火把,为何欢照亮堡垒,帮着他寻找玄冰之母的所在。
正在低头寻找的何欢,忽然间感到有一阵温热滴在了脸上,刹那间,新鲜的血腥味让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禽鸟难服,又有土乎追兵赶来,一时间,四面楚歌。何欢带来的这么一小撮人就像海中的一艘竹叶小舟,怎么可能抵挡住巨大的风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血腥味愈发浓烈,何欢搬开尸骨的手也被磨破,在这样相对密闭腥臭的环境下,裸露在外的伤口极易感染化脓,但何欢顾不了那么多,坚持用流着血的手搬开尸骨。他一遍遍告诉自已要冷静,要冷静,至少在死之前,能够用红溪之水灭了玄冰......
头上的人网已经越来越稀松,同时悲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何欢知道,他带来的人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那些网下疏漏处,定然都是为国为家的兵士们,一腔热血的冷凝。
渐渐的,何欢看到了自已的影子。一直在低头寻找的他忽然间意识到,头顶上那张血肉之躯铸成的人网已经破烂不堪了。
紧张感与愧疚感一同涌上心头,何欢双眼通红,恨不得眨都不眨一下,一直盯着地面寻找。
土乎兵士们的谩骂声已经在近处,刀光剑影在他猩红的双眼中交替着明暗。
眼下,堡垒内只有一小块地方的尸骨没有被挪开,若地图是真的,那么玄冰之母就应该在那里。
可是......
已经支撑不住了......
何欢的手溃烂成血絮红团,隐约间,还露出了森森白骨。仿佛,他正在用自已的骨头在捡起散在身边的尸骨。
禽鸟大快朵颐后,已经散去。几名顽强的兵士们浑身是血的围在何欢身边,奋力抵抗着已经走入堡垒内的土乎兵士们。
听着他们粗重的喘息,何欢心急如焚,可却腾不出一点时间去关心,他只感觉有人在背后停止了呼吸,有人在背后闭上了眼睛,有人将最后的心愿哽在了喉间......
“我也会如此吧!”何欢在心中悲伤的喃喃,“不但搭了这条命,还没有帮着大王灭了玄冰,真是无用至极!”
何欢绝望的想着,在土乎国兵士的冷刀刺向他的一瞬,他看到了那块裸露在外的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