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闪身,本应刺入何欢心脏的长刀倾斜贯穿入他的左臂......
霎那间,何欢仿佛看见脚下踩着的尸骨们全部暴起,带着不甘和怨恨,踉跄着向他不断逼近。艰难的抬起头,何欢看见那些张牙舞爪的尸骨身后,有一道刺眼的光,光中含着一个极黑的暗影。
有人来了......
死神来了......
是死神索命来了......
见那暗影带着诡异的笑容朝他走来,何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快,要再快一些,要在死神带走他之前,抗下所有的疼痛。他挣扎着,用血淋淋的手拧开罐子,双眼迷茫中,借着残存的意识,将红溪之水浇到了玄冰之上......
随后,仿佛有天崩地裂的巨响,震碎了他眼中所有的景象。混沌中,慢慢的,何欢已经听不到了,可他却在晕厥前的最后一刻,透支了所有的力气,放出了成功的信号,给焦急等待的炎烨。
至于他呢?
死生由命,这些都无所谓了......
只是,未能在父母身边尽孝......
只是,那抹清风没有吹向自已......
只是......
......
罢了......
眼见秘密仓库内的玄冰都变成了石头,矍砾气得青筋暴起,他提刀在仓库内乱喊乱叫,以发泄情绪,又在稍稍稳定后,顶着一张火山爆发的脸,乱步去了矍秀的寝宫。
刚刚的地动山摇,矍秀也听见了,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恢复平静后,便又捧起那件已经绣了一半的赤红色睡袍......
那睡袍是秀给炎烨的,是她和炎烨你侬我侬时应下来的。只不过她放在了心上,炎烨则根本没有当回事。女子动情,却所托非人,想想,矍秀也怪可怜的。
若在平时,矍砾会顾及妹妹小女子的心思,可如今,他的思绪都被无尽的恨意所侵蚀,哪里还能把妹妹的那些小情小爱放在眼里!
当他看到睡袍上炽爝国纹章的那一刻,心中的憋闷瞬间化成了怒吼的波涛,他汹涌的走上前去,一把扯过睡袍,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撕烂扯碎,须臾间满地狼藉。
矍秀惊恐的看着他,看着一向对她温和的哥哥,也看着残破一地的睡袍,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就被野蛮的从床榻上薅起,推倒在一堆堆可怜的破布堆上,不知所措,惶惶不安。
矍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哥哥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心中免不了酸楚。于是费解中,矍秀眼角开始泛起泪痕,朦胧中,她看到矍砾正在用手中的斧头劈开她的床榻......
又是一阵天崩地裂......
矍秀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扬起了千尘万屑,让她的喉咙干涸嘶哑。她好想问问哥哥怎么了,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她呆呆的看着哥哥亲自为她打造的床铺,又被哥哥亲手毁掉,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和悲怆。
出乎意料的是,那张记载玄冰之母所在的地图,正规规矩矩的躺在那里。他眼含怒火扫过眼前的地图,忽然间,看到一道裂痕。
正是炎烨偷地图时划破的角落。
见状,矍砾拿起那块掉落的木头,眼睛瞪得老大,他无法消化因为大意而造成的惨痛损失,一时间,急火攻心,竟不受控制喷涌出一口老血来!
矍秀吓得花容失色,坐在地上大声喊人,这才有几个吓得颤颤巍巍的下人们,把近乎晕厥的矍砾带走。
成功的信号一经发出,左大夫和武克霄就率兵往土乎国的边境线靠拢。因为准备不充足,他们并不打算攻进城去,而是为了防止丧失理智的矍砾派兵攻出来。
其实,所有的决策权都在炎烨这边。
到此为止,只要矍砾不发疯,这次的行动就算是成功,代价就是何欢一行人的性命。
所以,在炎烨得知了何欢还活着的时候,他沉默思考了很久......
去救,怕是会血流成河,伤亡无数。
不去救,怕是会伤了平山城那些兵士们的心。
让炎烨佩服的一点是,矍砾并没有发疯,而是很快恢复理智,拿着何欢的命去谈条件。左大夫闻讯撤回凌霜城,武克霄则把手下的兵士们分出去一些,去守着西南方向。
矍砾是没有发疯,但好像急坏了脑袋,竟然派使者来说,要以何欢的命来换整座凌霜城!
炎烨是炽爝国的国王,重情重义只能在特定条件下,勉强算作是优点。权衡利弊,才是他应该和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权衡利弊”四个字,本就与情意无关,即使把何欢换成凝风青,炎烨也绝不可能用整个凌霜城来换。
不舍......
不能......
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既然谈不拢,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且矍砾似乎也跃跃欲试,想趁着炎烨准备不充足时攻下凌霜城。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炎烨只有两个目的,第一是守住凌霜城,第二就是,如果矍砾一直不杀何欢,那便要拼上一拼,把代价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然后救出他!
炽爝王城来的随军医师,是一位叫做华珍邈的白胡子老头,凝风青每天跟着他学习伤口包扎和缝合的方法,终于在前线要开始战争之前,将白胡子老头交给的方法掌握熟练。
现在,凝风青在华珍邈的口中,已经是一位十分合格的随军医师了。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几分对内制司职的奉承在。凝风青也明白,所以更加努力,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胜负欲,不想让炎烨的人瞧不起自已。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凝风青虽然经历过国破家亡,为奴入狱的灰暗日子,但战争,他是没有经历过的。
在两国交战之前,凝风青曾经预想过他将要面对些什么,但他的预想还是保守了。
断手断腿,挖眼剃耳,这样常人觉得甚为恐怖的景象,在这里是最普通不过的。时常还会有些肠子外露,或者身体某一处被碾成肉酱的伤员送过来,那场面,就算经验丰富的华珍邈都会忍不住作呕,就别提凝风青了。
每每,他忍不住的时候,都会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去吐,凝风青不是在嫌弃那些受了伤的将士,而是真的忍不住,那种血腥味,腐肉味,交织在一起贯穿脑仁的感觉,是真的无法让从未涉及过战争的凝风青坦然面对。
刚开始,并没有人说什么,可吐的次数多了,有些年岁小且敏感的兵士们会觉得内制司职是在嫌弃他们,所以伤员之中,便对内制司职有了些微词。
华珍邈捋着胡子唉声叹气,虽然凝风青确实帮了他不少忙,但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儿而影响到军心。
于是,华珍邈找到凝风青,寒暄了几句后,和颜悦色说道:“内制司职,老夫看你最近又消瘦了不少,不若回去休息几天吧,这里我和其他人,能忙的过来。”
此时的凝风青正在吃饭,听到他的话,便放下碗筷,愣愣的看着华珍邈,半响才问道:“华大人,是不是有人说了些什么?”
华珍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凝风青,觉得能伴在大王身边的人绝对不会是个没脑子的,而且现下,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思照顾凝风青的情绪,索性实话实说:“回内制司职,您是大王身边的人,一直锦衣玉食,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也正常,不过......”
“不过,我吃了吐,吐了吃,不但浪费粮食,还浪费时间,兵士们又觉得我作为内制司职,是在嫌弃他们,所以不希望我再出现,对吧?”凝风青一脸平静,把华珍邈要说的话,全部替他说了出来。
华珍邈拍拍凝风青的肩,安慰道:“内制司职,老夫知道你的心思是极好的,可是现下这种情况,好心办坏事是要不得的。这座凌霜王宫,您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熟悉,就自已找一个地方,在那里好好等着大王凯旋吧!”
说完,华珍邈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缩在墙角,小小一只的凝风青,他觉得内制司职是块当军医的好苗子,只是一开始就迎来了两国之战这么大的场面,多少有些不适应,也是情有可原。
凝风青不知华大人的想法,心中沮丧至极,愈发觉得自已一无是处,在华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刺骨的寒风中后,豆大的泪珠便顺着他清冷的脸颊一滴滴滚落。
云很沉,似是不久后就会有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凝风青把头埋进环抱着的双膝中,心中的狂风,挤压着眸中的暴雨,那一腔倾盆的委屈,在这冷风阴霾中,显得凄凉无比。
伤患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凌霜王宫的边上,那里有一处小小的秘密基地,是凝风青小时候藏宝的地方。
未免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所以凝风青并没有向炎烨介绍这里,他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门,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凌霜国灭之前。
年少时的温馨记忆,如此刻来说,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讽刺。
那时锦衣玉食,活在无限爱意中的凝风青,恼了有人劝,哭了有人哄。委屈这件事,除了从父亲看向他悲悯的眼神中体会过以外,就再也没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