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不禁心头一紧,随即恐惧感汹涌袭来。
眼前人是大王的内制司职,却是与画中一模一样的脸......
联想起从炽爝王城回来后,就开始害相思的何欢......
连晋升大典都没有参加的何欢......
不愿提及画中人的何欢......
原来......
原来,儿子的心上人,是从炽爝王城…是从炽爝国大王的身边挑回来的!
意识到事情不妙,何奈的脸上愁云漫展,凝风青见他神色有异,还未寒暄,便走上前去关心的问:“叔父是不舒服吗?”
闻言,何奈敛了敛焦灼的神色,强挤出一抹笑容,低头答道:“臣无事,多谢内制司职关心。”
仿佛是躲避瘟神般,何奈说完,根本不敢看向凝风青的脸。转身就出去,和下人们一起将物品绑在驴的身上,并未再与凝风青过多攀谈。
敏锐的察觉到何奈与何欢如出一辙的疏离感,凝风青心中疑窦丛生,细细梳理,却捋不清一点头绪。他本能的接过何奈手中的东西,不想让长辈受累,可何奈却像惧怕着什么一样,小心翼翼的躲着凝风青的关心。
回老宅的路上,何奈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夫人对人不设防,他一直担心在老宅的炎烨会看到那幅画,若真的如此,恐怕刚刚才起势的何家,就要完了!
半路上,来接内制司职的兵士们坐实了何奈悲观的想法!
炎烨遣了马车,除了何奈,将凝风青一行,连人带物全部接回了平山城主府,凝风青被搞得一头雾水,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好想问一问,却又不知道该问谁。
回到府邸,炎烨没有像以往那样,笑嘻嘻的过来问凝风青逛的怎么样,都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而是沉着一张脸,没好气儿的剜了凝风青一眼。
来到炽爝国这么久,察言观色了这么久,对于炎烨,凝风青已经足够了解,此刻,他能判断出,这位一言不发,眼神极不友善的炽爝国大王正在气头上,且生气的原因和他有关。
本来天气很冷,凝风青除了在市集上添置了棉袍,还给炎烨要了一壶当地的美酒用来暖身。
哪知,不合时宜,祖宗大人生气了。凝风青只能蹑手蹑脚的走到浑身戾气的炎烨身边,轻轻放下酒壶,然后掀起衣袂,无声跪地。
炎烨心里明白,此事乃何欢一厢情愿,与凝风青无关,可当他看到那双勾人的双眼半阖微垂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站起身,绕着凝风青走了一圈,然后冷冷的说:“凝风青,本王想着,要不要把你一辈子都关在清昙小筑,谁也不许去见!”
凝风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炎烨为何突然说这些,未免回错话,他只是低头沉默,并未作声。
炎烨瞧着他正在思考如何与自已周旋的样子,冷哼一声,不屑问道:“翻花城时,你和何欢的关系怎么样?”
“啊?”
听了炎烨的问题,让凝风青更加疑惑,怎么突然间又提到何欢那里去了?
炎烨恼道:“啊什么啊!不会说话了吗?”
凝风青眨巴眨巴困惑的眼睛,斟酌了一会儿才答道:“回大王,风青自认为关系很好,可......”
炎烨紧锁眉头:“可什么?”
说到这里,凝风青有些沮丧,“可自从在平山城再次见到何大哥时,总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总是在故意疏远。”
听罢,炎烨哈哈大笑,随后抓起桌子上的酒壶,目露凶光,狠狠将酒壶摔在地上,溅出的酒与壶的碎渣蹦到了凝风青的身上,他被吓到不知所措,但能够确定的是,炎烨是真的生气了,不似平时那般佯装,而是真的在生气。
凝风青惶恐的一头磕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大王息怒!”
息怒?
......
也许,是该息怒,尤其是对着凝风青,他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要对着他发怒?
想到这里,炎烨深呼一口气,扶起瑟瑟发抖的凝风青,让他坐到自已身边。
见炎烨表情缓和了一些,凝风青才喃喃道:“大王.......”
炎烨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不关你事,是本王有些急躁了!”
凝风青仍旧不安的问:“那是何大人......”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下人通传,此刻何大人正跪在门外,等着面见炎烨。
刚好,武克霄回炽爝王城取了红溪之水,也从凌霜城赶来了,他看了看跪在身边,眸色暗淡的何欢,刚要问怎么了,就被炎烨叫到了屋内。
不一会儿功夫,武克霄就带着懵懵懂懂的凝风青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还没等几个人打招呼,何欢随即就被炎烨召了进去。
一阵浓烈的酒味闯入何欢的鼻息,他低下头,只见满地碎屑浸在扬洒的烈酒中,如炎烨的眸子一样,烁着凛凛的恶寒之光。
何欢和何奈几乎是同时回到老宅的,也是同时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了炎烨看到画轴的经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何奈并没有埋怨夫人,但何母却因为她的疏忽而懊恼不已,一不小心,这可是要家破人亡的大事!光是想想,她就火气上冲,竟然一病不起了。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何欢不善于撒谎,这件事情始终会瞒不住的,他跪在父亲面前认错,跪在母亲床前忏悔,而后不发一语,拿着随身的佩剑,换上一身布衣,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他的城主府。
他淡漠的跪在炎烨面前,双手举起已然出鞘的剑,像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般,等着大王发落!
屋内一片死寂,像一场浩劫过后的惨绝人寰。
炎烨强压着怒意,以他自认为还算平和的语气说道:“何大人,当真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你还暗藏着这样的心思!”
何欢先是一阵绝望的沉默,而后递出身侧的佩剑,道:“臣知罪,全凭大王处置!”
“哼!”炎烨起身,极其不屑,甚至带着些厌恶的神情看着何欢,冷冷的说:“处置你?你要本王以什么样的理由处置你?你可知道,经过翻花城的变故后,本王有多么器重你,可你呢?竟像那些脑满肠肥的俗人一样,觊觎着本王的榻上之人!”
说完,炎烨轻咳了一声,因为他意识到,他也是自已嘴里脑满肠肥的俗人一个!
“大王......”何欢声音有些沙哑:“大王,臣承认在初见内制司职时,曾被他吸引,可臣从未想过觊觎大王的人。在得知凝风青的真实身份后,臣便努力保持着距离,不曾逾越半步。”
炎烨反驳道:“你是不曾逾越,可你也不曾放下!”那张画像便是最好的证明。
“是不曾放下,可也不曾再想过其他!”何欢猛然抬起头,对上炎烨那双似乎要把一切燃成灰烬的眼睛,毫无畏惧。
看着何欢诚恳又坚定的眼神,炎烨叹了口气,顺手抓了张席子,避开酒壶的碎屑,盘坐在何欢身边,语气和缓了下来,“何大人,其实觊觎凝风青的又何止是你一个人,当时,本王何尝不是因为觊觎他,才让一个亡国奴坐上了内制司职的位置。
“可何大人,你是驻守炽爝边城的一城之主啊!本王......”
“大王!”何欢打断炎烨的话,“臣愿意亲自去一趟土乎国,以红溪灭玄冰,以表对大王的忠心!”
听罢,炎烨先是一愣,而后一扫脸上的阴霾,笑着拍了拍何欢的肩膀。
他正有此意!
本来,炎烨想派武克霄去一趟土乎国。可这趟前去,本就艰险,加之武克霄一直在王城,对边境的事宜不太了解,所以思来想去,何欢才是最佳人选,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大王,臣是一城之主,私情何以与国事相比?若大王认为臣会因为个人感情就罔顾国事,背叛您,背叛炽爝国,那便是太过小看了臣!”
炎烨顿了顿,他承认何欢所说正是他所在意的事情,但他不是小看了谁,而是对包括凝风青在内的任何人,都不得不防着些。
平山城是炽爝国最边上的一座城,凌霜城则是制衡土乎国的要塞之城,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出现任何状况。
见炎烨犹豫,何欢道:“大王,臣若去,留在城中的父母,到时还请大王好生照顾!”
炎烨盯着他,明白这是何欢要以父母的余生来证明他的忠心与清白。
他又道:“事成,是臣的本分。若事不成......臣这条命就不要了,但父母年迈,跟着臣没过几天好日子,还请大王......”
炎烨摆摆手,打断道:“叔父一生为炽爝国,本王理应照拂他老人家的余生!”
听到这一句,何欢释然了很多。
炎烨看着他渐渐舒展的脸,扶着他,两个人双双站起身。他帮着何欢将手中的佩剑重新插回腰间,拍拍他的肩膀道:“何大人,土乎国一趟,若没有人接应,大抵上是有去无回的。且本王也不确定,会不会再有余力去接应你!”
何欢重新跪下,重重给炎烨磕了一个头,目光坚定的说道:“大王,为国身死,是臣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