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风青愧疚万分,却也知道现在提及自已曾经的背叛,有多不合时宜。他收起情绪,试着扯谎道:“大王,是风青没用,不能替您分担。”
“说什么呢?”炎烨抚摸他的头,“本王早就对你说过,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你也在用你的方式,为本王分担,不是吗?”
凝风青点点头,却不敢看向炎烨。
“好了!”炎烨拍拍凝风青的肩,“水有些凉了,出来吧,别着了风寒!”
“嗯。”凝风青起身,翻出木桶,整个人湿漉漉的躲进了炎烨为他撑好的巨大毛巾里,轻轻一裹,温暖无比。
这夜,雨很大,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炎烨坐在窗边看雨,凝风青则倚在床柱边看着炎烨。时而会有一阵风,带着潮湿的香气扑面而来,炎烨只是顺手擦去脸上的露珠,并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提及炎启豪的事情,凝风青也没有问。问了又能如何?真正痛的伤口,不会因为几句安慰就会愈合。
雨下个不停,凝风青觉得哪里都黏糊糊的。
“主子!”阿光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收起伞,说道:“主子,大王处死了于沉眉!”
意料之中的事,凝风青并没有太过惊讶。阿光接着说:“还有余氏......”
凝风青微微抬头看着阿光,也是意料之中。
“主子......”阿光脸色有些难看,“听说余氏死之前一直在咒骂您,大王念着儿子,本来只赐了一条白绫,但听说余氏咒骂您之后,便罚掌嘴,余氏是活活被打死的,脸都烂了。”
听罢,凝风青忽然觉得有些反胃,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启豪呢?大王怎样处置他的?”
阿光回答:“还不知道,听说大王去了启豪主子那边。”
凝风青望着窗外的雨,愁容难展,他只希望炎烨能够好好的,一切都能够好好的!
大牢内,炎烨与炎启豪隔着牢门相对而坐。
像是普通的父亲一样,与儿子许久不见,炎烨为他准备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噙着泪慢慢吃下。
炎烨的眼角有些红了,他想着,到底有多久没有陪着儿子吃过一顿饭了?自打炎启豪出了炽爝王宫,似乎父子俩的每次见面,君臣之礼总是大过父子之情。
作为父亲,炎烨确实失职!
大牢内光线昏暗,炎烨自信包括炎启豪在内,没人能看到他发红的眼眶,他依旧充满了大王的威严,即使面对自已的儿子,也可以做到铁面无私,毫无波澜。
可面前失去光彩的炎启豪,毕竟是炽爝国大王的亲生骨肉,面上无论怎样不动声色,心中也会止不住的动摇,
他,炎烨,炽爝国大王,打从心里,根本舍不得杀了炎启豪。
炎启豪并不知晓父亲在情绪上的撕扯割裂,吃完后,他端庄的放下筷子,坐直身子,丝毫没有失了王家公子的风范。
“父王,母亲她......”
“被本王赐了白绫。”炎烨没有隐瞒余氏的死,但也没有告知那屈辱的死法。
早就能料到的,炎启豪并没有情绪失控,然而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僵了一下。他握紧拳头,再次问道:“那父王准备何时赐儿臣白绫呢?”
“......”炎烨并没有回答,牢内一片死寂。
在炎启豪看来,仿佛过了好久,炎烨才换了一个姿势,眼神飘忽,淡淡的说:“本王想着...再给你一次机会。”
“......”
炎启豪先是一愣,而后苦笑出声,“那父王要如何给儿臣机会?是一切如旧?还是只让儿臣做个闲散公子,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听罢,炎烨垂眸不语。
炎启豪接着说道:“儿子五岁出宫,一直都是母亲陪在身边照顾,母亲要强,做错了事,父王依律惩治本是应该,可对儿臣来说,至亲死去,已经没了苟活于世的理由。”
“至亲?”炎烨表情阴郁,沉沉的叹一口气,哀怨问道:“难道本王不算你的至亲?”
炎启豪的眼中盛满了掸不掉的灰尘,他看向炎烨,平静的说:“若您不是炽爝国的大王,那自然是至亲。但儿臣知道,国大于家,您于我,先是君臣,再是父子,这也是您曾经教育过儿臣的东西。”
一番话,让炎烨哑口无言。的确是他曾教过的,还记得那时,炎烨说的信誓旦旦,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遭到了反噬。炽爝国大王高高在上,明明拥有了一切,可在某种时刻,也会落得个贫瘠的下场。
炎烨何尝不想舐犊情深,如寻常父子般对待两个儿子,但是他不能,也不敢。
他后悔,他自责,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教导两个儿子,先君臣,再父子!只是岁月漫长,大抵上他们所有人,最后都只记得君臣,忘记父子了。
“父亲!”炎启豪笑着看向愣神的炎烨,“父亲,儿子似乎很久没有在您面前这么放松了!”
也似乎很久没这样笑过了,炎烨终是没忍住,垂下一滴泪,在脸颊上烫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炎启豪也跟着哽咽,“父亲,是儿子不孝,让您失望了!”说完,他郑重跪地,给炎烨磕了三个响头。
炎看着他,淡淡的问:“命人传炎启杰的坏话,是你做的吗?”
“是母亲想到的。”炎启豪顿了顿,“不过儿子默许了。”
炎烨不知该说什么,动了动身子,不满的甩了衣袖。
炎启豪释然的淡淡一笑,又说道:“父亲,若非生在王家,儿子与启杰定会是相处融洽的兄弟,会争着抢着陪在您身边尽孝。”
炎烨道:“父慈子孝,本王从未奢望过,本王只想,无论将来你和启杰谁坐上王位,你们兄弟俩都可以互相帮衬。”
炎启豪道:“父亲,兄友弟恭,儿子也从未奢望过。”
如此,炎烨愣愣的看着炎启豪,良久才叹息着苦笑,“你像我,可惜了!”
炎启豪抬起头看着炎烨,“父王,其实启杰写给儿子的信,儿子每一封都写了回信,只是未曾寄出。若是可以,儿子想求父亲,遣人去隐城把信取回,交给启杰,行吗?”说着,炎启豪低下头,不受控制的哭了起来,“父亲,这不是儿臣求父王的,是儿子求您的,还望您应允!”
是啊,这些年来,炎启豪很少用臣子的身份求过什么,更是从未用儿子的身份求过任何!炎烨艰难的控制住情绪,用力咬住嘴唇,点点头,眼中充满了自责。
炎启豪笑笑,“父亲,对您来说,对炽爝国来说,儿子还有最后的价值!您公开处置我,便可得一个不徇私枉法的好名声......”
“本王说过,会给你机会!”炎烨不愿再听下去了。
炎启豪却没打算不说,“父王,谋反之罪,必死无疑,炽爝国的男儿,无惧生死!请您莫要为了儿子,把自已陷入两难的境地,就当儿臣是将功赎罪,能为炽爝国而死,儿臣愿意!”
兴隆城内,依旧热闹非凡。
河岸潮湿的风,带着香甜。
城主府内,几朵落花乱了庭院。透过花枝虚掩的轩窗,只见炎启杰不见了平日里的吵嚷,静静的坐在案边,看着沈如水递给他的信件。
隐城,那么远,远的极不真实!
炎启杰从未去过那里,不知哥哥的居所是什么样的?居所的窗外又有怎样的风景?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境,伏在案边,字迹工整的写下没有寄出的回信。
信中措辞,简洁明了,是炎启豪的一贯作风,细细描述了他来到隐城后的点点滴滴。
炎启杰读着,也伤感着。
言语之间,隐城细碎的场景浮现在眼前。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相互利用,没有杀伐决断,没有生离死别……
有的只是今日又尝到了什么野味,又喝了什么好酒,又驯服几匹良驹,又赢了几回比试……
仿佛又回到了哥哥在泯怀城的时候,两个人靠着书信,交换彼此的生活,无关于王位的继承,只是兄弟之间彼此的挂念罢了!
很小的时候,炎启杰读过的史书就告诉过他,为了王位,为了权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在帝王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总想着,他和启豪不一样。
他对王位没有执念,曲晚念也只告诉过他,学会护好自已,活得开心就行。
所以,炎启杰选择一直亲近的跟在炎启豪的身后,就是希望哥哥坐上王位后,对他少几分猜忌,他好能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的享受日子。
炎启杰从来胸无大志,不被王位所束缚,所以相对于炎启豪,在面对炎烨时,就会显得更加松弛些。
“启杰,哥哥很羡慕你,在父王面前,能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这是炎启豪最后一封信里的内容。
眼泪簌簌,纸张皱皱!从来都是炎启杰在羡慕哥哥,没想到,自已也有被哥哥在羡慕!
炎启豪行刑那日,举国瞩目!
炎烨并没有杀心,可炎启豪已经有去意。
公开处刑,是炎启豪最后的心愿。他不想欠炎烨的,也不想欠炽爝国的,他不想与今生再有任何因果瓜葛,他只想来世,做个寻常百姓,可以父慈子孝,可以兄友弟恭,可以大大方方呼唤自已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