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克霄走后,华珍邈有些忧心的问:“内制司职,你可是想在这里等大王回来?”
凝风青正想说此事,“师父,风青并无这个打算!这里离镇子不远,咱们已经在此停留许多天了,加上前几日的骚动,和余氏大吵大闹,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想尽快回炽爝王宫去!”
“我也正有此意。”华珍邈说着,又看向左大夫,“只是左大人的伤势,不宜舟车劳顿……”
凝风青道:“师父,这点风青也想过,本想辛苦您和武大人留在这里照料,等左大人伤好了再出发,可又怕回炽爝王宫的路上会有变故,风青不会功夫,常坤独岚又不懂排兵布阵,所以……”
“所以只辛苦华大人留下就行。”左大夫道:“内制司职,谢谢你替左某考虑,可还是正事要紧,再者我也不愿武克霄每日看着左某腿上的伤口,郁郁寡欢!”
“嗯。”凝风青点点头,眼神滑到左大夫受伤的腿上,淡淡说道:“这样也好。”沉默了一会儿,凝风青起身给华珍邈行礼,“师父,左大人就先请您照顾了!”
翌日,一切准备妥当。凝风青和武克霄低调的带着三名要犯和一队车马向着王城出发。
路上,武克霄看着和自已并肩而行的凝风青,觉得他脸上的棱角似乎明显了些,于是说道:“内制司职,你好像变了!”
凝风青歪头看着武克霄,又摸摸自已的脸,疑惑的问:“变了?哪里变了?”
“嗯……”武克霄仰起头,蹙眉想了想,“说不上来,就好像...长大了!”
“长大了?”凝风青笑笑,自嘲道:“是变老了吧!”
武克霄烦闷的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也说不明白!”
凝风青道:“在风青看来,武大人才变了呢!”
“我?”
“嗯。”凝风青目光直视前方,淡淡的问,“真的要为左大人推一辈子轮椅吗?”
武克霄低下头,思考半晌,认真的回答:“如果左大夫需要,我会!毕竟是我害得他!
“他的脸,他的腿,都是因我而受伤,我总归是要报答他的!”
凝风青没有说话,但他觉得,左大夫应该不会希望,武克霄倾尽余生,为的只是报答。
炽爝王宫,红色旗帜迎风猎猎招展,旗尖前倾,宛若剑指敌营,一片肃杀之意。云压的很低很沉,仿佛天地混沌,窒息感在接天连地的混沌中,向着凝风青一行人扑面而来。
在这一片肃杀之意中,凝风青欣喜的发现炎烨已经回来了,此刻正板着脸,庄严的立在宫门之内。
凝风青和武克霄停在炎烨面前,下马行礼,而后分别站在他两侧,示意兵士们押着三个犯人一一走过来。
风在呼啸,撕扯着寂静与野性的沉默。
青云卷尘中,于沉眉带着愧疚,沉默不语。当他看见炎烨时,脚下踉跄,随即眼泪簌簌。是悔恨?是不甘?谁也不知道于沉眉此刻哭泣的理由,当然,谁也不在意。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人们会小心翼翼的猜测上位之人细枝末节的喜好,又一致忽略失势之人波涛汹涌的感受。
余氏整理好鬓边碎发,用自认为最迷人的角度倾斜身子,双手还不忘怕打着牢车柱子,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根本没有理会她的炎烨,用平日里让于沉眉把持不住的语调,哭喊着“大王”,她希望炎烨能同于沉眉一样,可以一次一次的对她心软,然后回头看看她,怜悯她,放了她......
可惜,炎烨并不是于沉眉,他一直坚定的目视前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只有在炎启豪的囚车伴着怒吼的风经过身边时,炽爝国的大王才微微侧过头,淡淡的扫了一眼。
和炎烨告退后,武克霄跟在队伍末尾,准备去大牢内安排。
凝风青则走到炎烨身边,挽起他的手腕,关心的说:“大王,眼看着快下雨了,我们也回去吧!”
炎烨点点头,却并没有动,而是叹口气,仰天自言自语,“雨季了,天总是阴沉沉的。”
凝风青跟着抬头看看铁青色的天空,知道炎烨的心情要比天上的厚云还要沉重。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一向强悍的炎烨,思讨良久,最后决定将炎烨挽的更紧。
此刻,内制司职素色的外袍被风鼓起,像是整个身体被灌满了力量,他想将这样的力量分给炎烨一些,因为在他心中,炽爝国大王无论何时,都应该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奔波几日,凝风青疲惫不已。阿光贴心的为他准备好热水,还放入了几枚红色花瓣增加氛围。凝风青坐在微微散香的木桶中,指尖撩着漂浮的花瓣,水汽氤氲,一点点挂在他的睫上,发上,不久后,清冷的脸便浮出了红晕。
“阿光!”凝风青觉得热水澡很解乏,便问道:“大王呢?有没有给他准备热水?”
“主子,我问过大王了,他还有事要忙,让主子您先泡着。”
“哦。”凝风青眼神暗淡,他将水撩到肩上,希望可以洗去对炎烨的思念与担心。
水中舒服,凝风青一边想着炎烨,一边思绪渐渐混沌,不知何时,竟靠着木桶睡着了,睡得沉沉的,竟一点也没听到,有人掀开珠帘后,凌乱的碰撞声,和缓缓的脚步声。
炎烨看着木桶中内制司职红彤彤的脸,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他本想笑着吻下去,可又怕吵醒睡得香熟的凝风青,便直起身子,将这个吻作罢。
这些日子,怕是内制司职也累坏了。炎烨这样想着,觉得内制司职比自已更需要休息,于是克制住欲望,转身就要离开,可刚刚掀起珠帘,就听见水声荡漾,随即衣袂就被拽住。
炎烨心中喜悦,缓缓转身,水气拨开,就见凝风青纤细的胳膊垂着露珠,脸庞温润,睡眼惺忪,似梦似醒,声音含着倦意,懒懒道:“大王,别走......”
“......”炎烨心疼的看着凝风青,并把抓着自已纤白的手重新放回木桶中,凑近问道:“是本王吵醒你了?”
听到一直熟稔的温柔声调,凝风青这才真的醒来,定了定神,他看着面前的炎烨,面容像是渐渐绽开的花苞,满是欢喜。可当炎烨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汹涌的映入凝风青的眼中时,他瞬间收起笑意,担心的问:“大王可是累了?您等风青一下,风青这就出来伺候您休息。”
炎烨压住凝风青瘦弱,但扛起过许多沉重事物的肩膀,看着心尖儿上的人儿重新安稳的坐回水色涟漪的木桶中,这才淡淡的说:“本王不累,本王来,是想帮你擦背。”
听罢,凝风青立即拒绝:“不行,大王,您要休息才行。”
这次炎烨没有顺着凝风青的意思,执意拿起毛巾裹在手上,按住想要起身的人,宽慰道:“为你擦背,对本王来说就是休息,听话,乖乖的,转过去。”
才不要!
凝风青打掉炎烨的手,转过身,捧住炽爝国大王那张胡子拉碴,毫无生气的脸,很认真的说:“大王,看看您的样子吧!您难道不知道自已有多么憔悴吗?求您了,去休息吧!别让风青担心了。”
“你会担心本王吗?”问这话时,炎烨显得有些卑微。
凝风青收回捧着炎烨的手,又顺势推了他一下,才气鼓鼓的说:“大王还要风青怎样担心?难道要把您别在腰上,日日带着吗?”
炎烨摩挲着下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然后笑着回答:“这样...好像也不错!”
不错个鬼啊!凝风青觉得无语,冷哼一声转回身,缩进了木桶中。
实在是拗不过炽爝国大王的热情,凝风青几次拒绝无果,只能坐直身体,任由炎烨温柔的摆弄。
除了水面涟漪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灯花落在凝风青的背上,水气薄薄一层,耳根红红一片,暧昧缱绻,清晰可见!若是在平时,目下一片风光旖旎,下一刻便是要巫山云雨。然今时今日,炎烨根本没有那个心情。
凝风青知道,是因为炎启豪。人人都认可,炎烨是位称职的国王,可当国王的身份与父亲的身份一旦产生纷争,即便是炎烨,也会挣扎,也会不切实际的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背叛,让人愤怒。骨肉至亲的背叛,则会让人心如刀绞。
凝风青不禁想到,那年漫天飞雪,凌霜城的要塞战场上,两军在风雪之中对峙,本来势如破竹的炽爝国已经胜券在握,可自已竟然依仗着炎烨的信任与爱,在炽爝国大王的眼皮子底下,在那抹不可思议的错愕中,选择背叛!
救下江源阳后,凝风青本能的奋力逃跑,可他亦是很想知道,那时的炽爝国大王,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如现在一样,佯装平静,掩饰心中汹涌的哀伤。
“对不起......”
“啊?”
凝风青脱口而出的道歉,把炎烨搞糊涂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扳过凝风青僵硬的身子问道:“内制司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