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风呼呼吹过耳畔,步竫舟不紧不慢越过一座又一座屋顶,脚下万家灯火辉煌,怀里人缄默不语。
从死死抓住他衣袍的动作看,兴许是还不适应轻功飞行。
步竫舟一路飞到一间府邸,落到其中一处屋顶上。
宁君哲一路胆战心惊,在脚踏实地后缓了一分钟,才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下,后知后觉放开手。
他环顾四周,拙劣地掩饰尴尬问:“这是什么地方?”
步竫舟轻笑一声,低头一边整理被宁君哲抓出褶皱的衣袍,一边淡声回:“秦将军府,太后故居。”
太后……
也就是说,秦将军府是步竫舟的母妃秦予从小生活的地方,换句话说,也就是步竫舟的外公外婆家。
秦将军府是标准的四合院规格。
偌大的府邸一片漆黑,一盏引路的灯笼也没有。
庭院中间能隐约看见一棵大树的轮廓,盘虬卧龙,华盖如伞。
和周围的建筑比起来,它就像个垂垂老者,沉默地陷在寂静里。
宁君哲没想到步竫舟和商羽还存在这样一种联系,反应过来后又不免好奇:“王爷回自已外祖家,怎么不走正门?反而悄悄落到房顶上?”
他望着虚无的夜色想了想,忽而又自问自答:“也是,这个点儿大家都睡了,还是别惊动老人家……”
“他们都不在了。”步竫舟平静地打断宁君哲,悠悠道,“如今府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管家。”
宁君哲愣了愣,欲言又止。
他不太会安慰人,好在看男人淡然的神色,似乎也不需要宽慰。
不等他多想,步竫舟再度抱起他翩然落到庭院中那棵高大的大树上。
脚下枝干粗壮,他一手稳稳抓住旁边的枝丫稳住身形后,才缓缓松开步竫舟的衣袍。
夜色浓重,宁君哲看不出这是什么树,但鼻间浓郁的花香却不难分辨。
步竫舟单手做枕斜躺在海棠树上,睁着一双眼沉静地盯着头顶的海棠花看,过了许久,沉沉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步竫舟从小生长在皇宫,后来又长居蔚景,对此宁君哲并不惊讶。
他疑惑的是,明明看起来情绪非常平静的男人,为什么会无端给他一种淡淡的酸涩怅然?
“王爷是因为太后才甘愿来商羽的吗?”
“甘愿”两个字,他用得很微妙,这引起了男人的侧目,眼里有稍纵即逝的讶然。
宁君哲的心跟着一跳,果然没错。
他没有精于权谋的大智慧,唯一能用到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十几年宫斗戏的熏陶。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予身为太后,更身为步竫舟的母妃,朝中定然不乏趋炎附势之人。
这个时候步竫舟的一举一动就显得尤为重要,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决定,都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其实那日茶楼说书先生的话虽然大逆不道,却不无道理。
一片丹心落个受制于人,偶尔有那么一点私心,也在情理之中。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宁君哲故作豁然,冲身边人展颜一笑,违心的鸡汤张口就来。
“王爷是这世上最好的王爷,王爷做什么,属下都举双手双脚赞成,绝对百分百鼎力支持!”
从宁君哲投诚那刻起,步竫舟就知晓此人心思玲珑剔透,却不想单凭一所故居便能猜中他心中所思所想。
他心中酸喜交杂,似信非信,话尾语音轻挑,带着那股子熟悉的漫不经心反问:“当真?”
宁君哲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
要是偷鸡摸狗,他还能短暂违背一下三好学生的品德舍命陪君子,即便像步竫舟这种清风霁月的人,也不可能干那档子事儿。
大逆不道的事应该也更没什么可能干了,不过要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提前偷摸收拾细软,卷铺盖逃命。
宁君哲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全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眸光睿智而狡黠,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大智若愚。
眼前的男人又是那副洞悉一切后悠然淡定的目光,直盯得他心虚不已,只好赶紧找了个借口,结束“私闯民宅”之行。
回去的路上,宁君哲已经没有来时那么害怕,看着脚下璀璨夺目的夜景,成功get到轻功带来的乐趣。
客栈除却一楼接待处灯火通明,楼上已经尽数熄灯休息。
步竫舟带着宁君哲从窗户飞进屋,轻盈落地。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如豆灯火在两人进屋时的一瞬微微晃动。
两人洗漱完毕,宁君哲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来回翻动。
内心的不安终究还是让他将埋藏已久的疑惑问出了口:“公子,我们不会死吧?”
从在秦将军府成功揣测到步竫舟的用意后,宁君哲就始终惴惴不安。
毕竟步竫舟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君威难测的天子,步竫舟此举无疑是对陛下的挑衅。
他可不想刚刚稳住血条,又立马喜提血条消失术。
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连自已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半天没有动静。
周鹤为人的确谨慎小心,翌日流叔便带来消息,称周鹤已经开始命人转移米粮。
因为米粮太多,周鹤每次只派一小队人马进入暗门运送一些出来,每隔两个时辰,又重复运送。
为避免生疑,也是煞费苦心。
傍晚时分,按照信鸽日行千里的速度,清晨时应当已经将步竫舟的信送至陛下手中,此刻,也应该有所回音。
然而,信鸽却久久未至。
弈川从步竫舟手中接过信笺,安安稳稳揣进怀里,同流叔一道向步竫舟拱手行礼后,离开客栈。
离开前,流叔的反应同上次如出一辙。
外加私以为王爷色令智昏。
步竫舟在弈川心里,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合情合理的,他从未质疑过,也始终秉持绝对服从的态度。
所以在看见流叔欲言又止时,再一次将人无情拖走。
再见熟悉的一幕,宁君哲哑然失笑。
不知为何,他此次的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
尽管同样担忧,却没什么置身险境的恐惧,反而无端多了些安全感。
他默默把步竫舟喝完的茶续上,喃喃问:“公子,接下来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