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讲的好像是类似蒲先生笔下的志怪故事,宁君哲他们来晚了,故事已过大半,一时听得没头没脑。
问步竫舟在等谁,对方的回答也模棱两可:“等等看。”
点心被吃了大半,茶也喝了半壶,隐约有饱腹感。
他倍感无趣,索性也不再问,就这么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嗑瓜子,看着台上的儒雅先生,陪步竫舟慢慢等。
没过一会儿,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台下的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讲过了虚无缥缈,光怪陆离的荒诞事,接下来我且讲讲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现世事。”
宁君哲眼神一亮,把瓜子一放,两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比起听虚构的小说,他还是更热衷于听真实的八卦。
台下听众反应热烈,纷纷问说书先生接下来要讲什么现世事,毕竟近来京都发生的新鲜事儿也就那么一件。
说书先生将折扇一打,反手置于胸前虚虚扇了扇,神秘一笑:“诶,还真是昭明殿前,明王拨乱反正这事儿!”
“嗨!”
不止听众,就连刚刚提起兴趣,更作为局内人的宁君哲,也觉得没什么新鲜可听。
他转头看当事人,预料中应该会和自已一样兴趣缺缺,却发现步竫舟仍旧一脸姑且听听的随性姿态。
听书人图的就是消遣放松,说书人历来对皇权之事,持溜须拍马的态度的占大多数。
宁君哲回过头,全神贯注盯着说书人,突然就很好奇,凭说书人的口角生风,究竟能把步竫舟夸到何种境界。
可结果出人意料。
这个说书先生还真有点儿刚正不阿的气节,开头第一句话,就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论及明王,世人都说当年明王因错被罚,鄙人则认为,此乃先皇借任职之名,行远派之实,一纸‘无召永不可回京’的圣谕便是最好的证明!”
楼上楼下寂静片刻,顿时一片哗然。
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匆忙起身,步履匆匆往茶楼外走,生怕走慢了被听见风声前来的官差抓个正着,治自已个大不敬之罪。
人们边走还边唏嘘说书先生不要命了,竟然敢妄议皇族,揣测圣心,简直胆大包天!
热热闹闹的茶楼,转瞬楼下听客空无一人,只剩下二楼雅座的寥寥几人。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自然有继续往下听的底气。
宁君哲身边坐着的就是正主,自然不怕担罪。
说书先生的慧眼如炬与勇气可嘉,再次勾起宁君哲的兴趣,随着对方的讲说,又不自觉嗑起瓜子来。
说书先生先讲明王在蔚景的丰功伟绩,再讲先皇仁慈赐恩封王开府,又讲明王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回京探病,以及最后破碎逆党阴谋,匡扶正统。
桩桩件件,言辞间无不称颂步竫舟的光明磊落,清风霁月。
说完这些前提,说书先生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终于进入主题。
“传闻有此说法,明王的母妃贤贵妃,也就是当今皇太后骤然失宠,才连累幼子失去皇室庇护。”
“可先皇子嗣本就稀薄,康健的皇子更是唯独明王与陛下二人,无论出于对明王的喜爱,亦或是大统考虑,绝不会因为妃嫔而牵连无辜幼子。”
闻言,宁君哲不自觉点头,深感说书先生这席话分析得不无道理。
可既然不是因为太后失宠的缘故,又是因为什么呢?
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合,略微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意味深长道:“鄙人拙见,其中缘由,应是发生了一件触怒天子龙颜,与太后及明王都息息相关的大事!”
故事讲到这儿,二楼稳坐的几位纷纷陆续起身,雅座离得远的甚至走到凭栏处,满脸期待说书先生接下来的话。
宁君哲把嘴巴里的瓜子壳吐到桌上,拧眉喃喃自语:“息息相关的大事儿……”
说书先生的话把他勾得晕头转向,完全把所谓的公子其实是王爷的事实抛之脑后,脑子一抽,回头问:“公子,什么事儿啊?”
步竫舟一如既往的淡定,丝毫没有被揣度或者污蔑的愠怒,仿佛此时此刻听的完全是别人的故事。
只是在宁君哲问出这句话时,波澜不惊的眼神隐有动容。
寻常老百姓莫说妄议,就是旁听也恐落个连坐之罪。
唯有这不知死活的两人,一个直言正色滔滔不绝,一个非但听得津津有味,还妄图寻求真相。
步竫舟慢悠悠提起茶壶,为自已倒了杯茶,徐徐吹着茶杯里浮动的嫩叶。
“窥探皇家秘辛,乃是死罪。”说罢,话语微顿,蓦然抬起眼睫注视一脸兴奋的人,“宁护卫,确定要听吗?”
茶楼听书时间太长,时不时就会有小二上前更换热茶。
雾蒙蒙的水汽蒸腾,步竫舟那张如刀削斧刻般清俊的脸庞隐在其中,叫人看不清他眼瞳里的深邃,也捉摸不透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的真正含义。
但宁君哲再蠢笨如猪,又岂会听不懂男人话语中的警告?
被八卦欲望冲昏头脑的他瞬间如梦初醒,一拍脑门来了个当场失忆:“哎呀!公子,我刚才要跟你说什么来着?这怎么一时之间就想不起来了呀!”
挤眉弄眼努力装傻充愣的绿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步竫舟浅浅喝口茶,唇边笑意不减,将视线再次落到说书先生身上,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
宁君哲暗自松口气,端起茶杯喝水压惊。
惊刚刚压到一半,只听说书先生又冒出一段更为骇人听闻的言论。
“唉,可叹命运不公,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逆党尽除,可先皇崩逝,新帝当政,明王一颗赤诚之心却被弃如敝履。
若闲云野鹤,游戏一生倒还罢了,否则未来这朝堂之上,或将还有一番腥风血雨啊!”
茶水意外哽在喉间,宁君哲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一张绿脸又变成了药浴时绿中带红的灾难颜色。
说书先生真不要命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臆测也敢直言不讳!
他一边拍胸脯顺气,一边偷摸观察步竫舟的脸色,唯恐步竫舟一怒之下让说书先生血溅当场。
不过好在什么也没发生。
说书先生顺利拍下醒木,朝二楼为数不多的听客拱手道:“区区拙见,各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明晚再会!”
“既是拙见,以后就不要过度揣测,丢人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