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嘴上这样说,宁君哲却做不到要钱不要命。
宫廷兵变当日,白鸣风被步成风关进司狱处几个时辰,释放时浑身是伤,不成人形。
经太医诊治后在鸣风院足足躺了七日才能勉强下地。
医者仁心,纵然病着这些时日,他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宁君哲的事,奈何始终没有头绪。
如今宁君哲愿意以身试药,事情便变得简单了许多。
应白鸣风要求,宁君哲把浴桶摆到了后院的院子中央,毋庸置疑,第一步就是药浴。
宁君哲不知道这桶水里到底加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材,总之颜色看起来十分不友好。
雾蒙蒙的热气不断升腾,难闻到口腔发苦的中药味在整个后院弥漫开来。
他毫不犹豫褪去外衫,翻进浴桶,老老实实靠着桶壁耐心浸泡。
白鸣风让沈著弈川和流叔三人,合力在院子的西南角搭了个简陋的小棚。
小棚遮阴避雨,棚顶用绿植装饰美化,棚的周围也移植了不少花草。
棚下置了一把躺椅,白鸣风就躺在那把躺椅上,手里拿着厚厚的医书,仔细研读。
旁边用竹子编制的矮桌上,放着食物茶水,以及一个用来记录宁君哲治疗过程中的反应的本子。
药水漫过宁君哲的脖子,在红艳艳的太阳照射下,水温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冷却。
他被热得满头满脸的大汗,侧头看向悠闲自在的白鸣风,弱弱开口:“白院史,我难受。”
白鸣风不疾不徐放下书籍,拿起一旁记录的本子和毛笔,抬头问他:“哪里难受?”
话音未落,手一抖,毛笔滚落到矮桌上。
浴桶中的人脸色墨绿,又或许是因为太热,墨绿中还透出些红,活像……活像……
额,一言难尽。
宁君哲狐疑地刚想问怎么了,结果在抬手想要揩汗时,也猛地吓了一大跳。
草!他怎么变得这么绿了?!
简直绿得发黑!
“别担心,你的身体吸收药效后的确会有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的变化,很正常嘛!”
白鸣风立时捡起毛笔,若无其事安慰宁君哲,再将其感受一一记录在册。
今日白鸣风于宫中当值,不曾到明王府。
宁君哲绿着一张脸,站在步竫舟身侧,听沈著带来消息——镇南将军周鹤,已将独女送至京都,就住在安丰楼。
在看见那块忠王府木牌,并得知玉衡组织极有可能仍然存在后,步竫舟简单给他科普了一下启安国的历史。
所以关于皇家的裙带关系,他如今也略知一二。
“会是他吗?”
他忍不住问。
步竫舟没有回答,双指轻捻陷入沉思。
周鹤是在周绥宠冠六宫时,被父皇提拔,平步青云,顺利接替步成骁之职,封为镇南将军,镇守商羽。
周吕氏很快有喜,周鹤原指望生个儿子,将来跟他一样建功立业,振兴家族。
名字早早拟好,却不想是个女儿。
即便如此,周绥也另有打算。
她效仿皇祖母将周拓从小接进皇宫,亲自教养,并向父皇求得赐婚诏书。
周绥毕竟是周拓的亲姑姑,周拓在宫中的吃穿用度、形制礼遇,同公主的规格无甚差别。
就连学习,也是与众皇子公主一同拜在杜纳言门下。
大抵如此,她的性子便养得娇傲了些,有时竟连他这位皇子也不放在眼里。
单单对陛下是满心满眼的喜爱,无论上学下学总是跟在陛下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步翌哥哥”喊得甜美动人。
周绥的计划很顺利,只等陛下健康长至十四,娶了这位皇子妃,便极有可能再为周氏培养出一个皇后。
奈何她自身不争气,于腊月撒手人寰,此一生,也算有始有终。
周拓自那年起,便被送回商羽,从小思念女儿的周吕氏也从此得了慰藉。
步竫舟还记得周拓离开那日,来接的马车早早候在宫门外。
陛下因高烧昏迷未能送行,众公主常受欺压,只怕在各自殿中欢欣鼓舞还来不及,更是不可能相送。
唯有他背着母妃与姐姐,迎着漫天风雪,飞奔到宫门口,从怀里掏出一小盒物件递给她。
周拓没有立刻伸手来接,而是目光越过他往后看去,长长的宫道除了鹅毛大雪,再无旁人。
许是在马车外等了太久,她娇俏的小脸儿被冻得通红,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这是我托御膳房的嬷嬷现做的梅花糕,你带着路上吃吧,以后或许也吃不到了。”
闻言,周拓水灵灵的眼睛里顷刻蒙上一层雾水,注视着步竫舟“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步竫舟当时想,京都于周拓而言,其实更像家,如今要骤然离开,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他把盒子往她怀里一塞,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她哽咽道:“早知道步翌哥哥不来,我就不等了,今年的雪下这样大,比往年都冷。”
她不理会他是否愣神,转身踏上马车,一句“你快回去吧”,两个字尚且飘在冰冷的空气中,人已经躬身进了车厢。
窗外落叶飘飞,掐指一算,距离当初别离的光景,竟已过去八年之久。
先帝子嗣单薄,如今新帝登基,众大臣为了皇族子嗣考虑,举办采选事宜是迟早的事。
年少时的周拓虽然娇蛮,却没什么坏心思。
今时今日的周拓再进京都,却未必满心满眼只有她的“步翌哥哥”。
步竫舟拿起碟子里的糕点,只咬了一口,便微微皱眉放回原处不愿再动。
一旁的沈著见状,老脸微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王爷,弈川已至百里驿站,傍晚便可带人抵达王府。”
不明所以的宁君哲认出那是自已有幸吃过的沙糕,其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他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趁步竫舟和沈著说话的空档,快速从盘子里掏出一块沙糕握到掌心里。
而后若无其事背着双手,故作镇定。
一道绿色残影从余光中闪过,步竫舟微微侧目,白玉盘里的糕点果不其然少了一块。
而且少的,还是他咬过一口的那块。
他悄然勾起唇角,佯装不知施施然起身,对候在门外的流叔道:“流叔,更衣,去安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