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和二年岁旦,举国上下庆贺新年,奚城张灯结彩,万象更新。
子时一到,千家万户的爆竹声陆续响起,好不热闹。
宁君哲站在长廊下,看步竫舟在一众噼里啪啦声中,点燃引信。
过年穿新衣是墨守成规的传统,启安却没有穿红衣的习俗。
身为现代人,宁君哲觉得有必要让步竫舟跟着自已尝试一下。
步竫舟气质清冷沉稳,从未穿过绯色这种鲜丽的颜色衣袍。
起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他早知步竫舟会如此,既没有装乖讨好,也没有撒娇,只不以为意地附在对方耳边轻飘飘说了一句话。
“王爷,你难道不觉得,在岁旦的时候唯独你我二人穿红衣,很像全城百姓在祝福我们新婚吗?”
这一点步竫舟着实没想到。
“新婚”二字犹如天籁,胜过任何甜言蜜语。
他愉悦地勾起唇角,认同点头:“阿哲言之有理。”
于是宁君哲就带着某个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忽悠瘸了的男人,心满意足地踏进奚城最好的成衣店,量体裁衣。
事实证明,长得好看的人,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衣袍裁剪得体,将步竫舟颀长优越的身形完美勾勒。
以腰间大带为三七分水岭,上半身肩宽腰窄,下半身长腿吸睛。
左边胸膛间绣着一丛白底兰花纹,颇符合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随着引信快速燃烧,爆竹声接踵而至。
浓重的硝烟在重重夜色中升腾,他不惊不惧,步履沉稳,朝着廊下之人款款而来。
犹如隐在薄雾中的曼殊沙华,神秘而妖冶。
宁君哲的红衣上,绣的则是柿柿如意花纹,寓意平安顺遂,事事顺意。
经久的邪毒催发消耗了他大量的精气神,尽管现在已经恢复健康,身形却依然消瘦。
长廊上悬挂着几盏精美的红灯笼,他立在明黄柔软的灯光下,笑靥如花。
爆竹声落,四周趋于宁静。
夜深风寒,宁君哲白皙的脸庞被夜风吹得浅红。
步竫舟行至他跟前,伸手托住他的脸,用大拇指指腹缓缓摩挲冰凉细腻的皮肤。
一双促狭的凤眼含情脉脉,良久后柔声道:“更深露重,披上斗篷再出去。”
奚城贯有在岁旦这晚,前往寺庙燃香挂幡,以禳兵火之灾的习俗。
距离此处最近的安禄寺香火鼎盛,是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
“好。”
宁君哲含笑应承。
步竫舟被他这明媚的一笑晃了眼,俯身亲吻了许久,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遂而抬脚进屋,拿了松软暖和的红衣斗篷出来,亲自为他披上,细心地将系带系牢。
宁君哲被步竫舟吻得晕头转向,全程立在原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心里头直冒甜味儿。
院落之外隐隐传来喧闹声,想必此刻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宁君哲任由步竫舟牵着手,出了院门,沿着宽阔的长街前行。
街市上明灯三千,璀璨绚烂。
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巍峨的安禄寺更是灯火通明,烟雾缭绕。
寺中点着好闻的檀香,与浓重的香火味交杂,令人闻之更为心安。
宁君哲与步竫舟手持竹签香,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端端正正拜了三拜。
立在旁边的和尚将二人手中的香相继插入香炉之中,遂而对着朝自已合十鞠躬的二人回礼。
出了大殿,宁君哲回身看向大殿里端坐的神佛,怅惘道:“王爷,我想回京都。”
安禄寺人来人往,皆为祈求国泰民安,再无战火灾殃。
可千万人中,大概不会有谁,比他二人更为有所感触。
以往朝夕相处的沈著,被掩埋于黄沙之下,尸骨无存。
但陛下命人为其设立了一座衣冠冢。
衣冠冢不在武安将军府,而在明王府。
据说是沈著临终之时特意嘱托程灏,无论如何,也要在明王府设立一个衣冠冢,让他得以魂栖故里。
步竫舟伸手为宁君哲抚平轻皱的眉头,柔声回应。
“如今你痊愈了,自然该将此事告知大家。
待明日我修书一封,问问弈川何日得空,大家一起回府看望沈著。”
“好。”
离开安禄寺,二人在繁华的街市中闲逛。
各色衣着中,果真唯他二人最为引人注目。
走走停停间,已有不少俊俏佳人及小郎君频频侧目。
若非见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早就按捺不住春心萌动,上前攀谈了。
在又一道热烈的视线划过时,宁君哲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小酒馆,咧嘴一笑。
“王爷,前面有小酒馆,我们去坐坐吧!”
步竫舟来不及回话,宁君哲已经拉着他,步履轻快地往前跑。
小酒馆中簇拥着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把酒闲话。
老板见了两人,先是“哟”了声,眼中流露出惊艳之色。
而后才由衷感叹:“二位公子容貌俊美,看着面生,不是奚城人士?”
比起步竫舟的一脸清冷,宁君哲倒是没皮没脸地粲然一笑,热情回:“老板眼光真好!我们确实刚到此地不久。”
听见宁君哲的回夸,老板脸上的笑意渐深,眉目间充满自豪。
“那二位公子可来对地方了,奚城钟灵毓秀,令多少游人流连忘返呢!”
宁君哲此前受病躯限制,尚且没能好好领略奚城的山川风物。
闻听此言,却深感认同地不停点头。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现代科技制造的人工美,再平平无奇的城池也定然是一片锦绣。
老板一边同宁君哲交谈,一边带领二人在为数不多的空位上坐下。
“二位公子要喝什么酒?”
“入乡随俗,老板,来两坛……一坛屠苏酒!”
迄今为止,宁君哲喝过的酒唯有海棠酒与渌神醉。
传闻屠苏酒是由各种药材泡制而成,虽然可能不会太醉人,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先要一坛尝尝喜恶。
老板很快拿着酒坛与酒碗过来,亲自揭了红色酒封,为二人斟了两碗酒。
“屠苏酒药香浓郁,香醇净爽,比起其他酒并不醉人,若是喜欢可多饮几碗。”
老板将酒坛放到小桌中央,后退一步,客客气气道:“二位公子慢用。”
语罢,转身离开,忙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
宁君哲迫不及待端起酒碗尝了一口,酒的爽冽与药材的苦涩在口腔绽开。
他刚刚皱眉,顷刻之间的回甘又令他惊喜地舒展眉宇。
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屠苏酒,果然妙哉。
他放下酒碗,正要催促步竫舟赶紧尝尝,一个身穿幽蓝长袍的翩翩公子,陡然出现在小桌旁。
公子温润有礼地抱拳颔首,柔声问:“酒馆座无虚席,在下只身一人,不知二位公子可否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