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空明大剧院。
“晚上好,俞大舟。”路澜说。
“晚上好,路虹。”俞小舟说。
这两人基本上每个工作日都会见面,一见面路澜便会使劲花样同俞小舟打招呼。
但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说出“晚上好”。
大概是因为今天比较特殊,是周六的晚上。
俞小舟和其他几位新晋舞者一并待在剧院后台,房间里有一个显示屏,可以供人们观看场内舞台上的情况。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小时,俞小舟却已提前拿出了笔记本和笔,时刻都紧紧地攥在手中。
“哟,好学生。”华青鹤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的房间。
俞小舟不用转头就能知道华青鹤是在说他。
他的几个同伴估计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华青鹤,看见如此前辈到场,纷纷礼貌地问起了好。
路澜则环视四周,“哎呀,没有空余的椅子了!”
“没事,”华青鹤笑了笑,“我站着就行了。”
说罢,华青鹤便走到俞小舟的身后,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椅背。
“你怎么来了?”俞小舟向后转身,“今天不是黄爸和冯妈上场吗?”
“我也来观摩。”华青鹤说。
邀请俞小舟参与群舞学习的建议是由华青鹤提出的,并且也是他亲自与舒团长商议的。华青鹤原本的想法是让俞小舟在台下观看他表演的那场即可,但舒团长却认为,年轻舞者可以一同到后台观摩本周末的三场表演。
这也是为什么路澜等人也会到场加班的原因。
“你也学群舞?”俞小舟问华青鹤。
“我学黄爸。”华青鹤说。
这理由似乎有点站不住脚,但俞小舟也懒得去反驳。
“你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坐下吧,”俞小舟说,“站两个多小时的话也太累了。”
“跳两个多小时我也不会累,”华青鹤俯下身子,“况且这里真的没地方坐……还是说你想让我坐你腿上?”
“……算了吧。”俞小舟说。
“所以嘛,”华青鹤笑着说,“不用担心我。”
谈笑间,时间便过去得飞快。俞小舟身在后台,都能明显地听见场内宣告演出开始的场铃。
一阵悠长而又沉重的音乐响起,俞小舟看见黄越侧躺在台上,眼睛紧紧闭着,像是在沉眠。
随着弦乐的奏起,黄越似乎是被什么尘封在记忆之中的声音惊醒,他循声望向远处。
虚无缥缈间,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长恨歌》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先展现李隆基与杨玉环虚幻仙境中的再遇,而后再娓娓道来这段悲剧的缘由。
俞小舟只看过几场黄越的演出——他大多数时间还是买的华青鹤的演出票,一旦看过华青鹤的舞蹈,他便除却巫山不是云般地淡化了其他人的演绎。
所以这其实是俞小舟第一次,如此认认真真地欣赏黄越饰演的李隆基。他果真如众人评价的那样,对情感的把控惊为天人,他和冯以歌的双人舞缠绵至极,眼神里都写满了眷恋。
不愧是伉俪情深。同样的桥段,换作华青鹤和云念卿来表演的话,他们可能会更注重于技巧的完成度。在情感上,可能更倾向于“点到为止”。
这种表现形式其实源自于华青鹤和黄越对于李隆基这一角色的不同理解。华青鹤更注重“恨”而黄越更注重于“情”。
艺术理解有分歧很常见,没有孰优孰劣之分。但对俞小舟而言,他更认可华青鹤的人物逻辑。
“黄爸好像半月板有点吃力。”华青鹤蹲在俞小舟的身后,手抓着椅背,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是吗?”俞小舟瞪大了眼,“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刚才的那个托举,”华青鹤耐心地解释道,“冯妈给黄爸不少借力,按理说这个动作,黄爸靠他的下肢力量,完全可以自行完成的。”
在后台观摩比在台下观摩的优点就在于舞者之间可以自由交谈。俞小舟听了华青鹤的这一顿分析,再去观察黄越的动作,果然发现了端倪。
他对好几个重心在左腿的动作进行了重新编排,将重心移至右腿。这些临时的调动,对于冯以歌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她与黄越配合得十分默契,跳出了新的效果。
黄越左腿的半月板多年前做过手术,一直有些后遗症,平时练舞的时候他都会佩戴护具。
黄爸的腿和冯妈的腰,都是舞团千方百计去呵护的部位。运动损伤所带来的痼疾需要长期静养才能好得彻底,可无论是黄越还是冯以歌,他们都不肯荒废时间,哪怕顶着病痛,也要尽情舞蹈。
“我听说冯妈上场前打了一针封闭,”俞小舟问华青鹤,“是真的吗?”
“是真的,”华青鹤目不转睛地看着黄越和冯以歌共同起舞的模样,“她经常这样。”
戏比天大。这是所有戏剧从事者奉为圭臬的格言。
旁的人或许理解不了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群人,愿意透支生命去唱一首歌、跳一支舞、完成一桩理想。
俞小舟将他的视线从屏幕上转到华青鹤的脸上。
他不知道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华青鹤也会像黄越或冯以歌一样,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从容起舞。
他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他俞小舟是否也会踏上相同的艺术之路。
“我没事的,”华青鹤感知到俞小舟的目光,于是他安慰他道,“你放心好了,我很怕死的。”
俞小舟轻轻咳了两声。
“你真是……”俞小舟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修饰华青鹤。
“伶牙俐齿。”华青鹤帮俞小舟夸起了自已。
舞台上,《长恨歌》的第一幕已表演结束,随着欢快的国风小调,剧目的整体气氛转而轻松了起来。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冯以歌身着华丽的襦裙,云鬓花颜金步摇,一颦一笑,无不为人动容。
盛世之景,不仅有奢华的排场,还有绝佳的礼乐。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笙歌奏起,《长恨歌》情感的最高潮到来。
十余名女性群舞演员缓步聚拢,她们或挥舞着水袖,或吹笛、或弹琵琶。舞姿曼妙,仙乐飘飘。
其中,一名领舞旋转着,来到冯以歌的身前。她微微侧首,像是在邀请冯以歌共舞。
冯以歌笑着,放下酒盏。她牵过领舞的手,踏着轻盈的步伐,步步生莲,来到众人的面前。
“来了。”路澜在后台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她点开手机的录像模式,给自已录起了教学视频。
此为观众们反响最为热烈的女群——《霓裳羽衣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