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卿的生日被胡沉吟搅得天翻地覆,最终只能草草收场,败兴而归。
俞小舟没能在第二天见到云念卿,随她一同消失的还有冯以歌和黄越。偌大的首席练舞室空荡荡的,只剩下华青鹤一人。
“黄爸冯妈怎么不在?”俞小舟看着正在压腿的华青鹤。
“他们在陪云念卿,我听说她似乎有些发烧,”华青鹤说道,“昨晚云念卿伤心至极,又醉得厉害,黄爸冯妈便将她带回了家中,以便让她能好好休养。”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俞小舟走到华青鹤身旁,同他一起压起了腿。”
“等价交换?”华青鹤抬眼。
“我想问的问题与你无关,不符合等价交换的前提条件。”俞小舟说。
“这样啊,”华青鹤换了只腿,“想问云念卿?”
“嗯,”俞小舟轻轻颔首,“我确实挺好奇的,云念卿为何对冯妈和黄爸如此……依赖?我们虽然也会称呼他们为‘冯妈’、‘黄爸’,但并不会从心底将他们视为父母。然而,云念卿给我的感觉,却是真的对他们怀有亲情层面上的深厚情感……”
“感觉很敏锐啊,小舟同学。”华青鹤笑了笑。
“不必夸我,青鹤同学。”俞小舟回敬道。
“哟?”华青鹤挑眉。
“别哟了,说正事。”俞小舟说。
“这就说来话长了……”华青鹤斟酌着词句。
“不会也和胡沉吟有关吧?”俞小舟猜测。
“聪明,”华青鹤打了记响指,“我正要从胡沉吟说起。”
俞小舟静静地聆听着,对于云念卿的事情中十有八九都会有胡沉吟的身影这一事实,他已然习以为常。
华青鹤娓娓道来:“前情提要我就不说太多了,总之是云念卿刚和胡沉吟谈上的时候,有一天,云念卿的父母打电话来催她去相亲,她头脑发热,直接向她父母出了柜。”
“啊?”俞小舟惊讶地感慨了一声,他虽然知道云念卿很莽撞,但没想到能莽成这样。
像他们这种搞艺术的,身边多多少少都有些性少数,因此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但对于普罗大众而言,性少数确确实实是个敏感话题。
云念卿的父母急于催婚,想必他们也是个挺保守的家庭。因此,云念卿出柜成功的概率可谓是微乎其微。
“中间发生的事情,我想我没必要细说,”华青鹤摇了摇头,“总之,云念卿和她家人闹得很不愉快,索性彻底断了联系。”
“所以,云念卿将亲情的需求,转而投射到黄爸和冯妈身上了?”俞小舟猜测道。
“是的,”华青鹤说,“云念卿是一个对爱极为渴求的人。对她而言,亲人之爱、友人之爱、爱人之爱,这三种缺一不可。黄爸和冯妈那么温柔,不仅能接受云念卿的选择,还能给予她支持。相比于原生家庭,云念卿更宁愿选择认黄爸和冯妈做父母。”
“冯妈和黄爸也愿意?”俞小舟说。
“天时地利人和嘛,”华青鹤说,“你知道的吧,冯妈和黄爸是丁克主义。”
“我知道。”俞小舟点头。
冯以歌和黄越结婚多年,一直没要孩子,甚至有传闻说黄越在结婚前就结扎了。
至于两人丁克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怀孕会导致身材走形,产后还会落下一堆毛病——这对于一位舞者而言,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俞小舟则认为,不管是什么缘由都不重要,生育本就是人的自由选择,没必要追着去刨根问底。
“我总是开玩笑地和冯妈黄爸说,我们一整个舞团都是你们的孩子,”华青鹤说,“而云念卿就是孩子王,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大小姐。”
“所以这份与血缘无关的‘亲情’,其实也是源自于双向选择,”俞小舟茅塞顿开,“太神奇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能这么纯粹。”
“恭喜你啊小舟,欢迎来到象牙塔。”华青鹤完成了压腿,他原地蹦了两下,随后熟练地接上了几圈挥鞭转。
“对啊,塔,”俞小舟笑了,“是象牙塔也是巴别塔——毕竟,肢体才是全人类共同的语言。”
“所以……” 华青鹤收回了腿,微微侧身,将手臂轻搭在把杆上,视线顺势投向俞小舟,“你特意跑来首席练舞室,就是为了打听云念卿的事情?”
“也不完全吧,”俞小舟说,“顺路就过来关心一下。”
“来都来了,”华青鹤轻笑了一声,“让我检验一下学习成果吧。来,跳一段男群舞给我看看,就跳马嵬坡那段。”
俞小舟站在房间中央,“给我个拍子?”
华青鹤直接调出了《长恨歌》配乐OST,切到了马嵬坡的片段。
这段音乐充满了急促的鼓点,配合着悠扬的笛声,渲染出悲剧的氛围。
俞小舟和歌而舞,此舞对他的力量感要求颇高,且动作繁杂多变,有几处甚至需要他空翻。
跳了一会,华青鹤便说:“领舞的部分你会吗?”
俞小舟站定,平复了一会呼吸道:“动作掌握了,但没正式跳过。”
“没跳过?那你是怎么掌握的?”华青鹤说,“偷偷学的?”
“是。”俞小舟爽快地承认了。
“试着跳一下吧。”华青鹤说。
俞小舟闭着眼回忆了下动作。
这段群舞的领舞不仅要调节氛围,还要推动剧情的发展。俞小舟虽然悄悄记下了动作,但很多细节他都没有掌握,因此他只能根据自已的理解去舞动。
他眼神凌冽,步步紧逼至华青鹤面前,像是在催促对方做出决定。
华青鹤也配合着俞小舟的动作,他面色凝重,踌躇不忍。俞小舟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如此迂回几回,华青鹤便痛哭失色,跪倒在地。
在舞剧中,这段男子双人舞象征着李隆基接受了高力士的提议,他下定决心与杨玉环诀别,以安定军心。
再往下发展,便是全剧最高潮的部分:李隆基与杨玉环的双人舞。华青鹤没有往后演,他拍了拍身子,站了起来。
他眼角还挂着方才入戏时的泪,嘴角却已勾了起来。
“跳的不错啊,”华青鹤对俞小舟说,“虽然节奏有很多问题,但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知道吗?你有很多地方,尤其是在情感处理的方面,都比伊力夏提好。”
伊力夏提是一位男性舞者,他是维吾尔族人,为人憨厚,艺衔为群舞,在《长恨歌》中扮演高力士这一角色。当俞小舟练习群舞时,正是伊力夏提给予了他指导。
俞小舟觉得华青鹤是在恭维他,“我还差的远。”
“不远不远,”华青鹤说,“年度考核加油。”
俞小舟说:“你要不帮我纠一下动作?”
“可以,”华青鹤再次调出了音乐,“就从头开始吧。”
华青鹤虽然是主演,但演了这么多年的《长恨歌》,对其它舞段也十分熟悉,指导起俞小舟可谓是绰绰有余。
“这里不要太着急转身,”华青鹤给俞小舟亲自示范,“应该是先缓后急的这么一个节奏……”
俞小舟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将所有华青鹤给出的建议都记在心中。渐渐地,他俩便排练到了男子双人舞的片段。
这一次,两人的情感愈发浓烈。他们的脚步急促的鼓点下密集而有力,山雨欲来,社稷飘摇。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眼神交汇,都将紧张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正当华青鹤和俞小舟舞得忘我之时,练舞室的门被推开了。
“青鹤,我……”黄越拎着一个袋子,看了眼练舞室里的情况后,惊叹了一声,“噢!”
言毕,他便带着一副不忍打扰的神情,将门轻轻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