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舟从未向现实中认识的人透露过自已做直播的事情。在他看来,网络世界和现实生活应该分开,网上的马甲就应该好好披着,一旦在现实中掉马,就会有一堆麻烦事找上门来,烦不胜烦。
他略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华青鹤,发现对方早就收回视线,继续玩起了手机。
俞小舟不知道华青鹤方才有没有听到女孩说的“直播”二字,他更倾向于华青鹤听到了但没放在心上,不然在他看来,华青鹤多少会就这件事调侃几句的。
俞小舟心事重重,安安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陆续进场的观众们,不发一言。
“看,有丑猫。”华青鹤忽然拍了拍俞小舟的肩膀,将手机屏幕举到他的眼前。
俞小舟看了一眼,道:“你手机黑屏了。”
“哎呀,不是!”华青鹤笑了出来,他手指缩放了下屏幕,俞小舟这才发现那是一只黑猫。
黑猫似乎是在睡觉,四脚朝天没个正形,舌头还微微吐了出来。
“猫也口呼吸吗?”俞小舟问。
“我也不知道啊,明天我问问它。”华青鹤收回手机。
“这也是你小区里的猫吗?”俞小舟说。
“它不是,它是我一个朋友救助的,”华青鹤说,“这只猫刚捡回来的时候无精打采的,我们还以为它生病了呢,结果还好,没检查出大碍,只是有点营养不良。现在好好喂养了几天,就睡得跟猪似的了。”
“它有主人了吗?”俞小舟说。
“刚有,”华青鹤说,“我朋友刚给它找到了个领养人,等这只猫把身子再养好一点,领养人就会过来把它接走。”
俞小舟张了张嘴,想接着说些什么,可他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场铃响起,剧院内的灯光也逐渐转暗。
——这是演出即将开始的讯号。
观众们的喧闹声在这瞬间戛然而止,俞小舟正襟危坐,看着幕布缓缓拉开,他仿佛进入到一场梦中,任凭时间与空间就此模糊……
华灯初上,纸醉金迷,这里是香港。
胡沉吟,哦不,现在的她,是《第一炉香》的主角葛薇龙。
少女天真而又青涩,对所有的理想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可名利与情欲逐渐摧毁了少女的心灵,她在痛苦的抗争中一次次败下阵来,一点一点地环境所同化与吞噬。
俞小舟看过剧目的介绍,因此他知道,胡沉吟本人参与了《第一炉香》的编舞,这也是她第一次展现出她的编导才能。
俞小舟从胡沉吟众多的动作设计中,洞悉了她别具一格的巧思:在展现内心挣扎的环节,胡沉吟将自身比拟为“提线木偶”,她持续地尝试改变自已僵硬的肢体,但除了痛苦的表情外,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
除此之外,舞台灯光的设计也别具匠心。《第一炉香》原文除了葛薇龙外,还有梁太太和乔琪乔两位重要角色。然而在独舞剧的舞台上,这两位角色被抽象成光影的一部分。胡沉吟在忽闪的灯光中摸爬滚打,表现着梁太太对葛薇龙的迫害。胡沉吟同墙面上的影子共舞,暗示着葛薇龙与乔琪乔的交往。
整体来说,这部剧的表现手法十分现代,若是一个不熟悉原著与现代舞的人来看的话,可能无法快速地捕捉到剧情。但若是从舞蹈上来赏析的话,《第一炉香》绝对是上乘之作,动作的编排极具观赏性,情感的递进让观众不禁沉浸其中。
华青鹤在观演的时候也很入迷,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胡沉吟的表演。演至剧情重要转折点的时候,俞小舟甚至能听见华青鹤喉间发出的微微的叹气声。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谢幕的那一刻,胡沉吟便褪下了属于葛薇龙的表情,回归做自已。
胡沉吟在公众面前表现得大方得体,落落有致。但经历了华青鹤人设塌房后,俞小舟也不太敢轻易相信胡沉吟在表面上所展现的样子。
趁着胡沉吟谢幕之际,华青鹤就带着俞小舟悄悄溜走了——胡沉吟粉丝太多,若是等到谢幕后再散场离去,十有八九会被堵得水泄不通。
华青鹤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演职人员通道,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赠票后,就一路绿灯地进入了演出后台。
他们等待了一会,才见到化妆间里走出了一位中年女子,俞小舟从她的工牌上得知,她是胡沉吟的经纪人。
“华先生和……你们可以进来了。”经纪人看了一眼俞小舟,但由于不认识他,因此笼统地将他算在“们”里面了。
“俞先生。”华青鹤郑重其事地给经纪人介绍道。
“俞先生,”经纪人礼貌地鞠了一躬,“初次见面,不好意思。”
俞小舟不太喜欢被这么恭维,他淡淡地说了声“没事”。
胡沉吟正在卸妆,她从镜子中见到两位来者,眉头微微一颤。
随后,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演出时戴的假发套和首饰尽数摘下,并将一块翡翠佛牌挂在胸前。
胡沉吟挂上一抹毫无破绽的笑容,转过身,对华青鹤说:“好久不见。”
华青鹤不为所动,他眼神紧紧盯着胡沉吟脖颈处的翡翠项链,没有说话。
还是俞小舟出来缓解的气氛,“胡沉吟前辈您好,我是俞小舟。”
胡沉吟像是现在才发现俞小舟的存在,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华青鹤,似乎在等待华青鹤的进一步介绍。
“空明现代舞团的新舞者。”华青鹤说。
胡沉吟点了点头。
场内的氛围无比微妙,俞小舟感觉这两人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和对方说,但是没一个人率先开口。
“黄爸和冯妈送你的,”华青鹤从包里找出礼物盒,“你拿着吧。”
胡沉吟面色凝重地接过礼物盒,也没有着急打开,而是郑重地将其收了起来。
她顿了顿,说:“你们最近……还好吧?”
“你问的是我,还是具体的某个人?”华青鹤反问道。
“我问的是你们,”胡沉吟收起了桌上的化妆品,“我听说冯妈的腰伤又犯了,现在好了吗?”
“已经好了,谢谢关心。”华青鹤说。
“那就行,”胡沉吟将视线放到化妆桌上,发现已经没有能收拾的东西后,手指不安分地敲了两下桌面,另起话题道,“小舟是新来的?哪里毕业的?”
俞小舟没想到无声弥漫着的不可言说的气氛会蔓延到他的身上,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是空明舞蹈学院毕业的。”
“原来是学弟。”胡沉吟将随身包的拉链拉上后又重新拉开,从背包中拿出黄爸冯妈送的礼物盒,拆了开来。
礼物盒里是一双崭新的足尖鞋,胡沉吟摩挲着鞋面,对华青鹤道:“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这是黄爸和冯妈的心意。”华青鹤说。
“嗯,我会在微信上好好感谢他们的,”胡沉吟再次收拾好背包,站起了身,“我要下班了,你们和我一起走吗?”
“不用了,”华青鹤看向俞小舟,“我们从正门走就行。”
俞小舟闻言,点了点头。
胡沉吟也没客气,她拎着包,走到门口。
在胡沉吟与华青鹤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华青鹤忽然开口,叫住了对方。
“胡沉吟,”华青鹤语气严肃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戴的这个翡翠佛牌,是云念卿送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