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象州,雷山东麓石洞。
钟婵心里有些慌乱,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漏,也想不出这三个孩童的命运会怎样,只能故技重施、继续驱鬼。她身法急变,抄起黑狗血,一掌「乾坤借法」拍向头如转磨的男童。谁知眼前一花,男童头不转身转,侧移了几分,避开了血符掌,头脸也转回了胸前。
几乎同时,韦青筱取弓满弦,一箭射向男童胸口,可没想到如此近距离的一箭,却被男童伸手抓住。韦青筱身形移换,又接连射出两箭,一边射一边喊:“骆向云,你醒醒,醒醒!”
两支飞箭,一支又被男童抓住,另一支被他用嘴咬住。钟婵趁男童接箭的瞬间,欺身又是一掌,却见他原地跃起,身子贴住洞顶,如蜘蛛般极快地往洞外爬去。钟婵和韦青筱沿石洞追击,两人从洞壁跑上洞顶,掌箭轮番合击,却被男童难以想象地避开。
男童爬出石洞,沿山壁往上爬行,迅捷至极,钟婵和韦青筱追出石洞时,已不见其踪迹,只见悟静指着山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也都无计可施,只好先回洞里查看另两个孩童。两个孩童气息虚弱、身上两三次骨折,但并无性命之忧。再看看骆康,胸口处如饿虎掏心,被生生抠去拳头大小的皮肉,肋骨也抓断四五根,已经气息全无。
“孩子没事了,快送回村里医治。”钟婵的语气十分悲伤,骆康的死令她羞愧难言。
韦青筱对一旁的骆炳汉说道:“骆叔,先送孩子回村吧。村正的后事还需村里料理。”
骆炳汉点点头,唤两个后生抱起孩童,又看了看骆襄,“你也跟我回村吧。”骆襄却摇了摇头,骆炳汉轻叹一声,引着两个后生往骆家庄而去。
骆炳汉刚走,骆襄拿起地上剩下的朱砂,用手指蘸蘸,在石柱上画起了符箓。钟婵好奇地看着他,他画的是摩岭教的离鬼符,画得很熟练,但手法不对。钟婵看着他空洞的双眼,他的眼神里有着超乎年岁的刚毅,想必也曾有过悲伤的往事。
钟婵走上前,轻轻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符。韦青筱为骆康合上了双眼,“走吧,我们还有没做完的事。”
钟婵停下手,转眼看着骆康的尸首,在这里画再多的符也告慰不了死者的灵魂、抚平不了内心的愧疚,路还要继续向走前,该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从自已手上逃脱的人鬼,绝不能让他再贻害更多的百姓。
离开石洞时已近日中,悟静还在洞外打坐,三人回到骆家庄时,村子里看起来十分忙碌,家家户户都在自已的屋门上画符,有的还在窗棂上挂上铜铃。
“村里有摩岭教的人吗?为何人人都会离鬼符?”钟婵有些不解。
“十六年前,骆家庄也曾遇过鬼,正巧摩岭教的人路过,他们驱鬼救下了骆襄,还教村里人辟邪之法,所以骆家庄人人都懂得离鬼符,人人都信佛。”韦青筱道。
“骆襄?就是石洞里的那个小郎君?”
韦青筱点点头,“那一次,他们一家人只有他活了下来。”
这时,骆炳汉走了过来,叉手道:“多谢钟姑娘出手相救,两个孩子才活了下来。”
“可惜骆村正……”钟婵心里愧疚。
“你留救下骆康的孩子,就是保住了骆康的血脉,他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于你。”
“还有村正的孩子?”钟婵有些吃惊,“可他为何将三个孩子都锁在石洞里?”
“此事说来话长,钟姑娘若不嫌弃,就到寒舍用些昼食,我给钟姑娘讲讲七年前的事。”
钟婵知道,骆炳汉这是有意留下自已,毕竟还有鬼上身的孩童不知去向,村里多一个学道之人,就会少一分危险,所以钟婵并未推辞,一行人到了骆炳汉家里。
众人坐下后,浑家青氏端上些吃食,又烫了壶酒。三杯酒入肠,骆炳汉讲起了十六年前的往事。
那日是侄儿骆襄出生百日,骆襄的父亲骆炳添邀骆炳汉来家里饮宴,骆炳汉备好礼赶到骆炳添家时,骆炳添却变得极其诡异,双眼黢黑,掐住妻子脖颈将其抓到自已面前,妻子惊恐万状,全身抽搐不止,片刻之后身子扭曲僵住、面露惊骇,像是活活被吓死。
骆炳汉上前阻止,却也被骆炳添掐住脖颈,动弹不得。当他望见骆炳添的双眼时,感觉自已突然坠落山崖,浑身上下钻心的疼,左腿被山壁的刀锋切去,数支矛头刺穿了身子,将自已钉在地上,就连左眼都被矛头刺穿,眼珠还串在矛尖上,可自已竟然没死,身上的剧痛猛烈地袭来,让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四周全是痛叫哀嚎,目光所及尽是刀山矛地、血肉残肢、脏骨舌眼,无片甲立足之地,旁边的刀山上又滚落一人,只剩下半个身子、半张脸,也被钉在地上痛苦嘶嚎,那半张脸如此熟悉,竟然是骆炳添……
等骆炳汉再睁开眼时,自已已躺在自家的床上,浑家青氏告诉他,是过路的巫师救下了他和骆襄。骆炳汉强挣着去看弟弟骆炳添,骆炳添被锁在雷山东麓的石洞中,摩岭教的两个巫师正在为他驱鬼。
巫师告诉骆炳汉,他们追踪一厉鬼十一载,后来追到了象州,发现骆家庄阴气大盛,知是有鬼作祟,这才赶来救下了骆炳汉和骆襄,但屋里的其他五口人皆已殒命。
两人驱鬼后救下了骆炳添,但骆炳添也落下了病根,七年前骆炳添病故,只剩下骆襄一人。
“摩岭教追踪的厉鬼,就是附身骆炳添的鬼吗?”钟婵问道。
“这个……不得而知。”
“难道你怀疑,附身骆向云的鬼,与十六年前的事有关?”韦青筱问道。
“不好说。”钟婵略思忖,道:“阴阳有界,天地有浩然之气,即使鬼门洞开,鬼在阳间也难留存吗,故世间的鬼极少。我观骆家庄风水,并非极阴之地,却接连遇鬼,极为费解。”
“鬼上人身,不就可以在人世留存?”韦青筱问道。
“鬼分五等,散灵寻阴气而生、避人气,不会上人身;生灵不避人气、可侵人身,但难入人脑;凶灵不避阳气、可入人脑,上身可留人世,我猜测附身骆向云的就是凶灵。至于恶灵和邪灵,大多都是志怪传说,据说只有捉鬼天师钟馗曾经遇过。”
“为何你猜测是凶灵?”
“我以黑狗血所画的镇灵符,最多只能镇住凶灵。”
“依钟姑娘之见,骆家庄为何会接连遇鬼?”骆炳汉问道。
“或许有人故意开了鬼门。”
“所以,骆韦佳的堂屋里还留着鬼门的印迹。”韦青筱道。
钟婵点点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韦青筱看着骆炳汉,“骆叔,骆韦佳出事那天,他家里都有什么人?”
“这个……我不清楚。”
“这个……可能我知道。”已经沉默很久的悟静突然开口道:“那天是骆向云的生辰,他邀我去家里,不过,我、我没去……”
韦青筱有些哭笑不得,“悟静,看你平时胆儿也挺大,今天怎么吓成这样?”
“韦女侠,你就别取笑我了!”悟静可怜兮兮,就快要哭出来,“今天我看见向云他们……他们被鬼折磨成那样,我心里难受死了,我……”
韦青筱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想办法救他。你坚强点,骆向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悟静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喘息了一阵,才道:“那天,向云还请了他的师父。”
“骆向云什么时候还有师父?”
“对,他自已认的师父。他师父很厉害,还教他功夫。”
“他师父是谁?”
“就是住在小裂谷的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