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危险,大家速速离开!”张矩站在供桌上,向祠堂中的众人喊道。十余个村民赶紧退出祠堂,仅高成等两三个后生躲在门口偷看院中武斗。
眼看沈恬被枝条死死缠住,险象环生,张矩心急如焚,只是他实在想不出破解之法,但他绝不会袖手旁观,他问卫士要过弓箭,张弓满弦,一箭射向枯荣道长。
这一箭正中枯荣道长左胸。同时,沈恬也仰倒在枝刺上,腰间的水葫芦掉落……霎时间,庭中一切都归于平静。
张矩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直直地盯着沈恬和枯荣道长。“啪”,一声轻响,射中枯荣道长的飞箭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嚓”的一声,一根枝条穿破供桌,扎进了供奉在桌上的羊头,将羊头顶到张矩等人面前,摇来晃去,情状十分诡异可怖。高忠义和卫士被吓得一脚踩空,从供桌上摔了下去。张矩伸手想要抓住高忠义,却被他拉下供桌,一起摔倒在地上。
枝条已消失无踪,羊头掉在供桌上,又滚落到高忠义的脚边,高忠义吓得晕了过去。张矩心里清楚,站在地上就如同掉进了带刺的陷阱,随时会被枝条刺穿,江辰和沈恬的遭遇就在眼前。他赶紧起身,和卫士一道扶起高忠义,可一眼望去,整个庭院又有哪里安全?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绝不束手待毙!
张矩刚扶起高忠义,突然发现,沈恬已翻身而起,单膝跪地。飞箭射不穿枯荣道长,枝刺同样也没刺穿沈恬。沈恬在触及枝刺的刹那,后背隆起极坚硬的骨甲,如龟甲一般挡住了枝刺,仅腰间的水葫芦被刺落。但枝条依然死死勒住沈恬的脖颈,沈恬心知,自已撑不过五个弹指,他没时间细想克制枝条的办法,只能拼上自已的命赌一把!
身受重伤的后生见沈恬竟然没死,咬咬牙,提刀冲了过来。谁知沈恬反而扔掉刀,伸手抄起葫芦,将葫芦里的水倒向缠住左臂的枝条。后生一刀劈来,沈恬突然起身,扯过枝条迎向后生的刀。后生这才发现,枝条上挂着一串透亮的冰晶……
刀锋落、枝条断!沈恬人已到了后生身侧,但他并没出手,而是将葫芦里的水倒在脖颈上,结成了一圈冰晶。后生回手一刀,沈恬挡住他拿刀的手,刀锋刚好贴住沈恬的脖颈,斩碎了脖颈上的冰晶,也斩断了挂满冰晶的枝条。
后生左刀遇阻,右刀跟着横扫沈恬下腹。只是,沈恬的拳比他的刀更快,他清楚地听到自已肋骨断裂的声音,身子飞出丈许,重重摔倒在枯荣道长面前。
五个弹指,短短五个弹指!沈恬向死而生!
五个弹指前,沈恬已被枝条勒得窒息,枝条斩不断、烧不断,他唯一还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天寒气。
先天寒气不是内功心法,而是沈恬从兽血中融入血脉,如同与生俱来的天赋。沈恬跟着师父到栖吾岛的第二年,他在栖吾岛深处的雪山上发现了一道裂谷,谷底冰封了数百年,还有不冻的千年寒潭。谷底生活着一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龟,冻彻骨髓的寒气早已浸透了老龟的骨肉血脉。沈恬十一岁那年,老龟让沈恬汲取自已的血,赐予了他先天寒气。正是凭着先天寒气护体,沈恬化解了独阳神功的阳毒,将独阳神功和先天寒气练至阴阳和合、冰火交融的境界。
万物生克制化,莫不能外!当葫芦里的水流到枝条上时,沈恬已感觉到枝条的惧缩,他当然不会让枝条缩走,先天寒气触水成冰,冻住了枝条。这时,后生的刀劈下,斩断了枝条,也斩去了枯荣对沈恬的束缚……
只听枯荣道长一声厉嚎,宽大的道袍鼓动,树杖突然散作数百根枝刺飞出,像是蜂窝里飞出密密麻麻的马蜂。不过,不是飞向沈恬,而是飞向了张矩三人。
“快,躲进屋里!”这是张矩能想到的权宜之策。就在沈恬挣脱枝条的片刻间,张矩心中思忖,枯荣道长的算计不难揣度,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张矩和高忠义进入密道,若是能除掉沈恬和江辰,张矩等人便成了砧板鱼肉,任他处置;若是不能除掉沈恬,那么除掉张矩等人,再凭他枯荣道长的仙名嫁祸沈恬,也不失为好计。
张矩和卫士扶着高忠义刚要转身,忽听柳树上传来女子的声音“别动”。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梦里也曾听见,正是钟婵。张矩对钟婵深信不疑,当即停住了脚步,眼看数百根枝刺飞来,一旁的卫士吓得身子发颤,闭上眼不敢再看……这时,柳枝簌簌,在供桌前编织成一张藤甲,将枝刺全部挡住。
张矩长吁一口气,嘴角不禁浮出笑意,他并不知道钟婵为何会出现在柳树上,但沈恬却听得分明。他们走进祠堂时,钟婵已在屋顶,当他被枝条缠住脖颈,钟婵便跃上了高柳,张矩等人从供桌摔到地上却没有被枝刺偷袭,想必也是钟婵暗中挡住了地下的枝刺。
枝条刺入藤甲,和柳枝纠缠在一起。沈恬迅即俯身急掠,抄起地上短刀,左手葫芦横扫,将葫芦里的水甩向被柳枝缠住的枝条,右手短刀追水而至,刀身覆满冰霜。枝条极快地缩走,但为时已晚,数根枝条被短刀斩去一截儿。
枯荣道长又是一声厉嚎,仿佛斩断枝条的每一刀都劈在了他的身上。沈恬略思忖,含了口水在嘴里,冰刀映着月光杀向枯荣道长。枝条缩回枯荣道长手中,又缠绕成树杖,树杖横扫,杖头却突然缠卷成刀刃,形似陌刀、势大力沉;树刀劈来,刀身却突然伸展成好似长着眼睛的绳镖,弯转缠刺、紧追不舍,端的是防不胜防。
五六招过后,沈恬渐已稳住阵脚。步法虚晃,游走在忽长忽短、忽坚忽绕的杖影中;攻守相护,出刀于方寸之间、变化之隙,极大地限制了树杖的变化。
对树杖招法越熟悉,沈恬也就越发应对自如,他脚步稍顿,卖了个破绽,树杖立即变作绳镖急刺沈恬左胸。沈恬算准时机,右斜一步、诱过树镖,再直冲枯荣道长,冰刀一闪,切中枯荣道长左肋。可奇怪的是,刀锋触及不像是切中了骨肉,更像是砍到了树木。
枯荣道长的道袍破开,月光照见裸露的胸腹,哪里窥得见骨肉,尽是缠绕的植根枝茎。饶是沈恬心境如山,也不禁暗暗心惊。爬在柳树上的钟婵,以及张矩等人更是惊骇不已。
这时,打更声传来,已到卯时。张矩忙定了定神,右耳贴近树干细听,树洞下并无任何动静。张矩心里有些发慌,难道卓少也遇到了麻烦?
……
卓不浪的确遇到了麻烦,而且还是不小的麻烦。
六把刀,呈虎鹤双行阵式杀来,两人腾起,越过木排、俯击河工,其余四人则分头夹击卓不浪和谷灵。
河工不能死!
卓不浪身如“燕波掠影”,刀带“镜重流光”,极快地划过两个刀手。“镜重流光”电闪频快,能短时致人麻痹,刀刃相击瞬间,电闪经刀身流过,两个刀手顿时手臂抖颤,其中一人的刀掉落地上。卓不浪毫不缓滞,正欲纵身阻击杀向河工的两人,身后突有劲风袭来,逼得卓不浪身法急变,回身迎敌。
来袭者正是黑帽男子,手中一杆短银枪,枪头带齿,伸缩自如。卓不浪一时间难以脱身,眼看两把刀已到河工头顶,近旁突然射出一支冷箭,近距离射杀一人。卓不浪的最后一颗骰子落定,正是埋伏已久的牛二。卓不浪交代牛二的只有两句话:不惜一切保住河工!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
河工中有人大喊“举”,六个木排同时举到了头顶,另一把刀砍在了木排上。牛二变换身位再射一箭,木排上的刀手已有准备,翻身落地,避过了这一箭。有河工大喊“平”,木排又全都挡在了身前。刀手顾忌冷箭,侧耳倾听牛二的动静,却万万没想到,木排间隙后面,一把弩机正瞄准了他……躲在木排后的河工虽刚习弩箭,但距离如此之近,且又是暗箭,刀手根本闪避不及,应声倒地。
一番试探之后,黑帽男子已看穿了卓不浪的心思,他使了个眼色,命两个刀手去杀河工,自已一人拖住卓不浪。战局至此,双方优劣各半,卓不浪和谷灵胜算更大,而千方和牛二则略处下风。谁先赢下一阵,谁就能打破均势、抢得先机。
黑帽男子的枪法杂糅了刀法、棍法和钩法,凶暴狠毒。卓不浪避其锋芒,银煋轻盈灵快、见缝先至,不觉间已连劈腹、腰、膝三刀。可黑帽男子竟似毫发无伤,手中银枪愈发狠绝。
卓不浪倒是见怪不怪,千方一身铜皮铁骨,他早已见识过。千方说过,筋骨横练并非武学正统,表难及里,若对手真元修为更高,则可以真气穿透皮肉、伤及内腑,而卓不浪还有更妙的想法……
银枪攻得愈狠,破绽愈多,卓不浪瞅准时机,一刀“雷尊耀世”横斩,电闪先于刀锋劈中左腹,真气则自刀锋贯通……银枪终于停住,黑帽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卓不浪以“乾坤易离”配合真气,令刀气直透内腑、内伤倍加。但他并没再下杀手,而是展开身法掠向河工,凌空一刀直劈刀手。
方才的两个刀手兵分两路,一人寻牛二,另一人连续猛踢木排,执木排的河工反被木排撞得站立不稳,木排阵现出缺口。刀手飞身一脚,接着一刀劈向缺口,却被缺口处胡乱射出的箭矢逼得撤回了刀。刀手运劲又是一脚,原本相互顶靠的河工,一个挤撞一个,俱是趔趔趄趄,阵式大乱。刀手正欲痛下杀手,却觉劲风袭来,卓不浪的刀已到头前。刀手避开这一刀,却再难避开“群燕画柳”的三段杀,倒在了木排前。
卓不浪收刀回鞘,扶起众人,道:“时辰已到,大家要加紧了。”河头赶紧招呼众人接着挖。周遭的拼杀声都归于宁静,谷灵和牛二从草人中走了出来,牛二背着弓,右手捂着左肩,指缝中有鲜血渗出。
“伤得重吗?”卓不浪问道。
“只是皮外伤。幸好谷娘子及时相救。”谷灵将合攻自已的两个刀手打倒,又有两个刀手杀来,一人猛踢木排阵,一人循着气息袭杀牛二。牛二虽一身蛮力,但对上杀人如麻的刀手却是力有不逮,仅过了一招左肩便中刀,若不是谷灵及时赶来,牛二绝难从刀下逃出。
“谷娘子今夜的恩情,卓某怕是要还上好些年了!”卓不浪笑道。
“死了这么多人,亏你还有心情说笑。”谷灵板着脸,道:“那些受伤的刀手怎么办?”
卓不浪学着高僧的模样,左手拄杖,右手单掌施礼,道:“既然谷娘子顾念上天好生之德,那就留他们自生自灭吧。疏通暗河、消弭尸患、功德无量,善哉、善哉!”逗得牛二笑出了声,谷灵则转过脸不再理会他。
卓不浪嘴上说笑,耳目却始终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千方与黑帽男子。方才,卓不浪一刀劈伤黑帽男子,千方刚好来到附近,卓不浪以为千方会了结他的性命,谁知千方竟然在为他疗伤。
“你要救他?”卓不浪十分不解。
“他也是苦命人。”千方取出一颗丹药,揭起男子的黑帽,喂他服下。男子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右边嘴角一道深深的伤口延伸近右耳根,活像一张骇人的大嘴。
“他们是被秘药泡成了这样……”千方帮他戴回黑帽,话语中满是痛苦和悲悯。卓不浪这才明白,千方是从黑帽男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已,同是天涯沦落人,千方不忍伤他性命。
卓不浪看看天色,已过了约定的卯时,暗河还未疏通,想必张矩已等得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