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有不少好管闲事的侠客,比如已成武林传奇的陆三公子、盗帅……
钟婵绝非好管闲事之人,尤其是江湖事,但始终存有谋求公道的心念,见到不公之事,有时也会挺身而出。况且她与田记车马行的田三娘还颇有眼缘,因此见蒙面盗匪打田记镖货的主意,钟婵并没太过犹豫,蒙住脸急掠而出,直奔谷川货场。
可钟婵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蒙面盗匪竟是她平生罕遇的对手。她不得不施展“触师”神通,用藤蔓缠住盗匪。
钟婵手中的藤蔓并非死物,而是一根活的藤蔓,只是不再从地里汲取养分,而是由钟婵资养生息,如同钟婵肢体一般,可随心驱使。
钟婵忌惮盗匪的真气会震断藤蔓,故不敢紧缚,只是扰其招、滞其步。她施展“花见拳”,配合藤蔓的牵制,本想出其不意将其制住,不想却被盗匪窥破,避过了她一掌“小荷尖角”。
钟婵自幼随钟侑偿习武,又能通禀万木,她将“冲盈四鉴”中武鉴之精义与草木花果生克制化之理融会贯通,悟出了“花见拳”。“花见拳”重意不重招、因敌而变、克敌之长、攻其之短。只是这次,她实在看不出盗匪的武功路数,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路数,招式极简,却让对手像是阴沟里撑船,浑身武功难以施展。
场院里又多了好几个黑影,兵刃交接声四起。盗匪并无杀意,钟婵配合“触师”神通,勉强与盗匪战个平手。
突然,盗匪佯装受伤,身体横飞、退开数尺。钟婵正自诧异,惊觉身后有人袭来,不得不转身迎战。来的两人一高一壮、蒙着面,用不足一尺的短刀,招式狠毒,不像是中原武功。
这一连串电光石火的变故,钟婵虽然还想不透原因,但她看得出,这两人是为护镖,而非劫镖,所以他们要找的应该不是她、而是佯败误导他们的盗匪。
两人也很快意识到中计,当即抛开钟婵折向田记的货箱。钟婵瞥见黑影中,盗匪从田记的辎车旁飞掣而过,如一阵狂风卷过两人。狂风过后,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清冷的月光照着盗匪背负双手的背影,就像是万仞崖山,坚稳、孤倔。
钟婵看出,盗匪出手已和刚才对阵时大为不同,多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气息——杀气。
更让钟婵警觉的是,就在她附近还有一股比杀气更浓烈的气息,紧接着是一阵“咔咔”怪响。这气息、这声响,钟婵并不陌生……是兽变。
一高一壮两人中,瘦高男子蒙面的黑布已经脱落,瘦削的脸颊冒出灰毛,大大张开的嘴里窜出四颗尖利的獠牙,对着月光发出一声长嚎。
“狼人!”钟婵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兽变,很快便认出瘦高男子的兽形。混元人和五行师同为大唐有记载的五大奇人族类,钟婵对混元人也颇为熟悉。
狼人猛地扑向盗匪,却扑空撞到一辆辎车。狼人发狂似地将辎车上的货箱拍得粉碎,碎片四散弹开。
钟婵就在辎车右侧不远处,碎木块和碎瓷片泼水一般漫天飞来。距离太近,钟婵来不及远避,用藤蔓在身前织起一张绿网,挡住大部分碎片,再施展身法躲开剩余的碎片。刚侧身避过两块碎瓷片,狂躁的狼人竟然转身扑向了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从狼人撞碎货箱到扑向钟婵,不过两个弹指,狼人来势太猛,也大大出乎钟婵意料,钟婵根本无法变换身法,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生死瞬间,钟婵反倒异常冷静,脑中闪过三四种应对方法,受伤最轻的方法是用藤蔓缠住狼人右脚,拉拽藤蔓稍稍改变狼人的扑势,身体顺势从狼人身下滑过。此举不退反进虽然冒险,但若时机把握得当,只会暴露左臂,伤势应不至太重。
意动、身动!藤蔓已悄然缠住狼人,钟婵屏息等待狼人跃至高点的瞬间。忽听衣袂声倏然而至,一阵凌厉的拳风刮在钟婵脸上,如刀割一般。
钟婵反应极快,当即顿侧身形、避开拳风、撤回藤蔓。刚刚跃起的狼人被一拳击飞,“嘣”地砸在了五尺开外的辎车上。
这一拳,钟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拳头近乎常人的两倍,手臂粗壮,如满是裂痕的黑色崖石,坚硬、冷峻、透着寒气。
击退狼人的正是那个盗匪,原来他也是混元人。钟婵感激地看着盗匪,两人四目相对,盗匪的眼神让钟婵想起一个人,田三娘子身边唤作“沈大哥”的那人。
样貌不显兽形,身体各部位可随意兽变,甚至是瞬间兽变。钟婵猜测,这位“沈大哥”至少已臻混元第三重境界“返璞”。返璞者,元兽归宗、脱胎换骨,人与兽之能均已登峰造极。
钟婵望着“沈大哥”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太多的疑问。这个“沈大哥”到底是何人?他为何要动自家的物货?他走之前的那个眼神究竟何意?
那个眼神,从钟婵滑向远处,闪过感慨、忧急、警惕……好像在暗示什么。
钟婵瞅瞅重伤的两人,转身顺着“沈大哥”眼神的方向走去。藤蔓像懂事的孩子,轻抚般绕到钟婵左臂,倚靠在手臂上。
钟婵不疾不徐地走着,小心留意两旁辎车的暗影处。走出四丈开外,钟婵发现右边辎车的南侧有两个人,不!是两具尸首,毫无气息、头低到胸前、手垂在地上,蒙面的黑布已经掉落。
钟婵走近细看,竟然是一路尾随而来的那两人,两个不知姓名的老熟人。钟婵仔细验看,两人身上只有一处伤,脖颈上的刀伤,一刀断喉,好快的刀!
钟婵心想,这两人应是跟踪自已到这里,躲在暗处监看。自已刚才忙于应敌,未能察觉。可是不管此间发生何事,应该都与他们无关,何以会招来杀身之祸?
正思忖,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钟婵帮两人合上双眼,身形一转,闪到辎车西面的暗影中,放缓呼吸,静闻其变。
脚步声是两个人,从东南方向过来。前面一个踉踉跄跄,像是受了重伤,正好撞倒在这辆辎车旁。后面的脚步声健步如飞,很快跟了过来,在靠近辎车的地方放慢了脚步。
前面那人还在拼命朝钟婵这边爬来,已经爬过了两具尸首,钟婵稍转头便能看见此人。此人黑衣套着深褐皮甲、粗眉鹰鼻、身上多处伤口、嘴里还不住呛出血。
后面那人朝辎车走近几步,沉声道:“这位朋友,现在混时,大家都有自已的事要办,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带走地上活着的这人。你和……其他两位仁兄的事,与我无关。”
显然,他已经发现钟婵,并且以为钟婵杀了这两人。鹰鼻男子实在伤重难支,趴倒在地。
“……图……举……烦……涨……夜……”重伤男子似乎想对钟婵说点什么,但喉咙里不住地呛血,说出的话混着呛血声,含糊不清,钟婵只能依稀辨出几个音,完全不知所云。钟婵估计他是肺部被刺穿,内血倒流所致。
但后面那人却很紧张,急着掩盖重伤男子本就含混的声音,高声道:“朋友,大家来此无非是求财。冂火令不在我等手上,阁下若是不信,大可搜检此贼。若搜不到,我便带走这个小贼,大家各走各路,莫伤了和气。若搜到,阁下只管拿走,我绝不阻拦。若阁下执意插手我帮中之事,我帮中弟兄唯有誓死奉陪……”声音带着胡人口音,一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重伤的男子。
冂火令!钟婵心念电转,难怪今夜谷川脚店武人聚集,原来是为冂火令而来。后面那人相距两丈便能探知我的气息,可见内功修为不弱。他没有贸然上前抓人,而是出言试探并威吓,应是出于谨慎。我与此二人不相识,也分不清孰是孰非,不必多管他们的事。
藤蔓已在胸前织绕结阵、蓄势以待。钟婵瞅见身旁的地面上,一条细长尖利的黑影慢慢伸了出来,像是一柄矛,然后是人影,头面蔽以兜帽。
人影停留片刻,又慢慢缩回。钟婵眼角瞥见,那人蹲下用左手搜查重伤的男子,右手执一柄四尺短矛,金色矛尖上沾满了血,眼睛直盯向辎车的西南角,全身戒备。
两人隔着辎车的一角对峙。地上重伤的男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手执金矛的男子搜完身便悄然退走,并未带走已经死去的男子。男子身上七八处刺伤,每一刺都是要害,能硬撑到这里,也算得上是一条铁汉。
钟婵发现他右腿上竟然别着一把弩机。本朝律例严禁民间私藏甲和弩,“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私造者,各加一等。”因此,武林各派也不敢私造私藏,况且这皮甲编缀密实、弩机构造精巧,绝非鬼市上私制的凡品。此人难道是行伍?若事涉朝廷,兹事体大,绝非抢夺冂火令这么简单。
钟婵不由得再细细查看一番,发现男子右手食指上沾满了新泥,好像刚在地上刨挖。钟婵遍寻他右手能及之处,在辎车的黑影里发现有刨挖的痕迹,但是太黑看不清。
钟婵运气将辎车西头推移半尺,月光照进黑影里,地上赫然写着两个歪曲的字,依稀能辨出是“绯云”两字。笔划轻浅,估计是男子死前用尽最后的气力刨划。
字划旁边还扔着个小木件,看木料工艺像是弩机的“望山”,但比一般弩机的“望山”更加繁复。男子拔出“望山”,留下“绯云”二字到底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