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定北王回京,两个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驻守边境的高官或者将领,轻易不可离开本地,除非有天子特召。
定北王颔首:“陛下派人送来密函,让我回去治病。我本不想离开北峡关,但皇命难违。”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不必担心了。
李钰和姜魁对视一眼,都笑了。
“王爷,如今已经开春,北胡人也迁徙离开,暂时不会打仗。”
“是啊,王爷的伤的确要尽快根治了。”
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最佳机会。
当初李钰受伤,在梁城甚至找不到一个敢给他治病的大夫,这边比起京城,不只是环境恶劣,缺医少药,就连医者的水平都差远了。
定北王患有旧疾,不是什么秘密。
他又熬了一冬,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换成是其他人,可能连一天都挺不下来。
这一次定北王进京,轻车简从,一行人离开了梁城。
一路风餐露宿,鞍马劳顿,好在众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这点苦楚不算什么。
甚至在夜间休息的时候,定北王还会给大伙讲一讲过去的事情,他和平西王怀南王以及当今陛下是如何揭竿而起的。
“……都说官逼民反,这话不错,我们把县衙给占了,发现县太爷家里的老鼠吃得都一个个腰肥肚圆,油光水滑。可恨多少老百姓卖儿卖女,就为了换到一袋粗粮活命……”
定北王说起往事,脸上仍有几分激动。
众人听得认真,也都感慨连连。
“如今天下初定,又有圣明天子,想必再过个十年八年,百姓休养生息,就能慢慢恢复过来。只可惜,那些死了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定北王的语气忽然多了一丝哀戚,他从马背上取过一个水囊,用力灌了几口。
“哎,此时真该痛饮一杯!等到了京城,我请大家喝酒!”
众人狂吼:“喝酒!喝酒!”
篝火将每一张脸都映照得生动无比。
定北王看着这些年轻儿郎,曾经的那些往事如一幅幅画,不断在眼前闪过——
他护送大嫂和小侄子先撤退,无奈被追兵赶上……
二哥亲自把他的妹妹交到自已手上,反复叮嘱一定要好好对她……
身怀六甲的妻子从悬崖坠落,自已被敌人一刀从后面劈中……
野风吹过,火光跳跃,定北王的眼神痴痴的,两个眼眶已经悄然湿了。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待一切安定,也是他该去地下与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了。
定北王带着少量亲随进京,尽管一路低调,不像当初小郡主进京的时候那么引发轰动,但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京城内外大街上,涌来无数民众。
大家翘首以待,都想亲眼看到定北王这个战神的风姿。
“王爷真英雄!”
“北地战神那可是!”
“听说三个异姓王里只有定北王无妻无子,孑然一身!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个好福气,都做定北王妃呢!”
“拉倒吧,大丈夫何患无妻!也许王爷根本不想要女人!”
“总不能无后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要死了你,连王爷都敢编排!信不信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抓了你全族!”
外面吵吵嚷嚷的,别说朱雀大街,就连青龙大街上都人满为患,人山人海。
姜氏杂货铺外,同样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嘈杂的声音传进铺子里,姜芙对正在擦拭货柜的邱氏说道:“娘,别擦了,天天擦,又不脏。您也带着小丫一起上街瞅瞅热闹去吧,不是说什么王爷今天进京吗?”
邱氏摇头笑道:“瞅啥热闹,娘活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咱县里的县太老爷。”
想了想,她拿着抹布的手一顿。
“哦,还见过小郡主。”
邱氏犹豫着,又问道:“也不知道小郡主如何了,哎……”
她觉得小郡主面善,打从心眼儿里很喜欢那个女孩,但每次想到小郡主,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方蓉。
“听说怀南王派了不少人来,小郡主最近都被圈在王府里学规矩。”
姜芙前几天亲自去了一趟怀南王府,小郡主倒是和往常一样,待她很亲热。
只是二人没说几句话,一个严肃面容的管事妈妈就过来把小郡主带走了,说是学规矩的时候到了。
“是该学起来了。”
邱氏点点头。
有皇帝的赐婚,小郡主以后不只是怀南王府的郡主,还是未来的镇北侯侯夫人。
这样的身份,不可以对京中礼仪一无所知。
怀南王再疼女儿,也不能任由她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
到时候,影响的是他和皇帝之间的君臣之情。
“好了,娘,你就去吧。我让小丫陪你。”
姜芙一把夺下邱氏手里的抹布,扔到水盆里,然后喊来早就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小丫。
“我一定照顾好太太!”
小丫一听能出去玩,高兴不已,立即去搀着邱氏,二人一同出门。
能出去转转,邱氏也不反对,只是她觉得自已都一把年纪了,还出去看热闹,有点不好意思。
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姜芙笑笑,继续打理着手上的花草。
只可惜,这些看热闹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原来,定北王早就带着二三心腹,一大早就进宫了。
听说他来了,皇帝老早就坐不住了,但他毕竟又不能亲自出门迎接,干脆就打发何喜去等着。
“您总算到了!陛下昨儿一宿都没睡踏实!”
何喜见到定北王也是一阵抹泪,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自然知道这君臣二人间的情意有多么深厚。
皇帝本人也是有六七个堂兄弟的,只是家里太穷,几个夭折了,几个在灾年里没挺住,又有几个死在连年征战。
如今,皇帝只剩下三个结义兄弟,那是比亲兄弟还亲的。
“让陛下担忧,是臣的不是。”
定北王沉声说道。
然后跟着何喜大踏步走进内殿。
至于跟着他一路进宫的李钰和姜魁等人,就只能站在外面了。
他们都还没有面圣资格。
旁边立着不少内侍和宫婢,都悄悄打量着这几个身穿铠甲的年轻人。
知道他们都是定北军中的翘楚,打北胡的英雄,心中不禁又敬又羡。
几个人笔直站着,目不斜视。
李钰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他对姜魁的表现也很有几分惊诧。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底细,还真难以想象。
这么一个有勇有谋,胆大心细,甚至还识文断字,勉强算得上文武双全的年轻人,竟出身那么寒微。
自已虽然爹不疼娘不爱的,到底在侯府长大,相比之下,姜魁倒是更胜一筹。
李钰正琢磨着,就看见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姑姑快步而来,面带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