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迢迢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看着是个老大的火球,光线灼人,田地被烈日烤得发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
苏迢迢置身在半山腰一个偏僻的破庙里,身边一个青衣女孩看到她醒来,放空的眼睛顿时添上一丝晶莹,像是田间桔梗花上的露珠。只听她声音乖巧沉静:“你醒啦,哪里觉得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苏迢迢心里正感慨于这青衣姑娘玲珑与明澈,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喉咙涩的发燥,于是点了点头:“嗯,不胜感激。”
青衣女孩莞尔一笑“没事,喏。”她转身递了一个盛水的竹筒给苏迢迢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会晕在山上的果林里呢?”
苏迢迢想着,逃婚的事估计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还是想个假名字吧,好在阳城姓苏的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还是很多的。自已排行老三,于是出口讲到:“我叫苏三,我逃婚了,我爹逼我嫁给镇上一个纨绔,我不想嫁,我爹就打了我,所以我逃走了,不过自小我也没出过镇子,所以不认路。说起来,敢烦问下此地是何处?”虽然自已老爹从来没打过自已,不过苏迢迢觉得这样说听起来会比较有说服力。
“苏三......苏三起解的那个苏三吗?”
苏迢迢点了点头。
青衣女孩觉得眼前的姑娘谈吐很有礼貌,并且英气十足。指如葱尖,肤如玉琢,应该不是和自已一样的庄稼人。她缓缓介绍道:“这里是南环村,大家都在山下住,山腰上这间庙是前朝留下来的,没有人在用,所以破败了一些。我在路上看到你晕在地上,这里比较近就先应急把你背到这庙里了。”青衣姑娘接着问道:“你是哪个镇子上的人呀?那接下来你要回家吗?”
苏迢迢从来没听过南环村的名字,然而这两个问题,也由于过分疲劳以至于脑子不那么灵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于是她反过来问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感荷高情,非只语片言所能鸣谢。还没问姑娘贵姓?”
青衣姑娘道:“姓林。”
“台甫呢?”
青衣姑娘有些听不懂她讲话,笑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我没读过书,你不用那么注重礼节。”
苏迢迢觉得这青衣姑娘笑起来时,眼睛更像清晨清莹剔透的露珠了,随即憬然到自已已经多年以来养成了言语对话上用敬语的习惯,在这村庄间这样的礼貌只会显得非常突兀。苏迢迢讪讪道:“对救命恩人,当然要礼貌一些......”
青衣姑娘似是看穿了她的尴尬:“我叫林清袅,这附近的果林,呐,就是庙附近这片,一直连到那边那里,这片桃树都是我家的。”她伸出手指了指窗外的桃林。林清袅的手和苏迢迢完全不一样,犹如岁月沉淀下的琥珀,记录着庄稼地里辛勤与付出,掌握着生活的航向。
“我家在山下,南环村最南面,离这庙最近的就是我家了。昨个我去给村长家还上次借的锄头,路上看见趴着个大狼狗,我拿起锄头壮胆,又想着还是回去叫人吧,结果天越来越亮,阳光洒下来,仔细一看是个漂亮女孩。我怕这乡间僻壤的,你再让坏人给害了,赶紧拖到破庙里救起来了。”
苏迢迢听闻谢道:“拖着我这么个晕倒的人,废了不少力气吧,真的多谢你了。”
林清袅道:“我平时农活干的多,力气很大,而且你很轻的,轻的好像剁了都不够蒸一笼包子的。呐,我正好拿着给村长作为谢礼的高粱饭和菜馅包子,谢谢他借给我们家锄头,你先吃点。”
“谢谢。”苏迢迢有些饿坏了,也没有再故作礼貌的推辞。林清袅看着她觉得好笑,肯定饿坏了的人现在在这细嚼慢咽,夹菜也是济济彬彬,故作斯文,于是笑着说道:“你不用这么礼貌,放开吃嘛,我不在意这些礼节的。”苏迢迢听罢愣了一下,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你还没说你是哪个镇子的人呢,接下来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呀?”
“阳城附近的镇子,x镇你听说过吗?”苏迢迢随便编了个镇子出来。
林清袅摇了摇头道:“那跑的可还挺远的。”
苏迢迢接着说道:“我能在这庙里躲一阵子吗?多说个把月,等我爹消气了我再溜回去。我......我有钱,我之前这么狼狈也是因为我不认识路才这样的。林姑娘,这个你拿着,劳烦你给我些干粮,我就在这躲几日,你行行好。”苏迢迢说着,拿出了之前从首饰上啃下来的一块小金豆。
林清袅接过金豆惊讶道:“我的妈呀,这是金子吗,你这是......”
“这是我的彩礼,男方给买的金子,我到如今只有这能抵一些钱了,还望林姑娘别见怪。”苏迢迢说道。
林清袅发现,仔细观察的话,这金豆上是有不完整的花纹的,随即秀眉一蹙,“所以你才说你有钱?这可不行的呀,你把彩礼花光了回去怎么过日子?即使成功退婚彩礼也是要退回去的呀。这样吧,你想在这躲着的话就住这庙里。我家里小,人还多,住这方面是帮不了了,吃食的话,我每天下地干活的时候给你送来点,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回去和你爹说,赶紧回家的安全。”
“这怎么行,我......”苏迢迢还没说完,林清袅抢道:“不不不,也给不了多少,我家穷,我们家人的生活也就是费劲能吃饱,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倒是要你别嫌弃这粗茶淡饭呢。”
“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x镇上我家是一般人家,我排行老三嘛,上面是姐姐,哥哥体弱,父母以为他活不到成年,所以拿我当男孩养,因此识得几个字。”苏迢迢试着找补刚才的突兀。不过大体上也没太扯谎,确实,苏迢迢排行老三,上面大姐苏草草成天醉心舞蹈和琵琶,好好的官家小姐天天背着爹娘逛窑子听曲,不知道给爹娘气哭多少次。二哥苏彤彤体弱多病,从小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长辈们对他的要求就是保持喘气,活着就行。到了苏迢迢这,用老苏夫妇的话讲:“从小主意就正,五行缺钙,命里犯愁。”从来都是表面乖巧听话,对父母百依百顺,心里默默较着劲想做自已想做的事。苏家兄弟姐妹们不仅名字奇怪,也个个让人不省心。而如今,苏迢迢逃婚,也不知苏家正在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
苏迢迢回过神来问道:“你的名字好好听呀,是父母起的吗?”
林清袅摇了摇头,朝她坐近了一些:“我爹花钱让村长起的,村长是我们村那会读书最多的人,现在是他儿子了,反正我们村就他们家读书,那会我娘因为这事花钱还跟我爹打了一架。”
苏迢迢莞尔一笑,心想:“倒是比我这贵族人家小姐的名字听起来更像贵族小姐。”吃过手中的饭菜苏迢迢有些尴尬,不知道去哪里清洗,也从来没做过洗碗的事,不知如何是好。林清袅似是看穿她的尴尬,一把接过来收拾好“给我就行,不用管。你在这休息一下吧,我过后给你拿些席子,然后你什么时候想逛逛,带你去村里逛逛。”
别过苏迢迢,林清袅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苏迢迢这个奇怪的姑娘,粉妆玉砌,杏脸桃颊,但又有着几分英气,再加上那一看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且苏迢迢必定是读过书,识得字,于是更加肯定了自已的猜想。林清袅沉下心来自已思索一番过后,打算先不让家里人知道这姑娘的存在。一方面是自已母亲那种传统的性格,估计不会收留她,最后肯定闹到全村都知道这事,然而村里可并不都是好人。给哪家的老汉她抢回去锁起来当媳妇就惨了,她本来就是逃婚,要是被锁起来给哪家老汉当媳妇,她非疯了不可。还有一方面就是自已的家庭是不会允许把粮食分给陌生人的,所以打算每天来给她送食物时少送一些,让她吃不太饱,但也不至于饿得难受,这样即使她是坏人也没力气为非作歹,在她动手之前,自已好能掌握主动权。如果是好人,不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也对她是一种保护,大户人家丢了闺女肯定会来找,到时候万一感谢自已给以谢礼,他们大户人家崩出来几个饭粒都够自已家吃个几年了。无论如何,要小心观察一下再做进一步的决定。
林清袅到家之后又装满了食盒去村长家还锄头,她突然很后怕,不知道自已想的对不对,不知道自已要不要这样做。她非常想把这件事告诉韩江雪,她知道韩江雪会帮她分析,替她分担。
韩江雪是村长的儿子,也是林清袅从小最好的朋友,说是朋友,林清袅心中是有些爱慕他的,但是自已家贫寒,村长家富庶,又读过书,林清袅一直是崇拜韩江雪的,而随着年龄增长,崇拜的慕强随着日久天长的相处和逐渐深入的了解演变成了爱慕。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韩江雪离开村子而终止,此刻,傍晚的风像柔荑的双手,轻抚着林清袅的面颊,远处天边的水鸟在日落映衬的水边,形成了一串“天际线的泪珠”。
她多想韩江雪在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