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总是把着糖葫芦走街串巷的哼唱童谣,在一声声“过了腊八就是年”中,景初五年悄然来临。
今年冬日似乎又是格外寒冷,温北君在府门外摆了一张摇椅,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可仍觉得那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子里钻。
怎么每一年都觉得比前一年更冷呢。
他微微眯着眼,听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孩童哼唱童谣的声音,思绪也仿佛随着那声音飘远。
曾经,每到年关将近,河毓也是这般热闹的景象。那时的他,会随着温鸾和温鹭走街串巷,去买那最甜的糖葫芦,看街边小贩摆出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他摸了摸自已的胡茬,恍惚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院角的几株枯梅瑟瑟发抖,温北君不禁裹紧了狐裘,轻轻咳嗽了几声。他抬眼望向那有些灰暗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已在这新的一年里能不能活下去,又要背负怎样的负担。
温北君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在这即将到来的年节氛围里,显得越发浓重。
林庸缓缓走来,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轻声说道:“将军,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这天儿可真冷呐。”温北君微微点头,接过热茶,那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让他觉得稍微舒服了些,可眼神里的那抹落寞,却依旧挥之不去。
温北君轻抿了一口热茶,那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林庸,缓缓开口道:“这年关越近,心里反倒越发空落落的,往昔的热闹仿佛还在眼前,可如今……”说着,他的目光又飘向了远方。
林庸在一旁静静站着,心中知晓将军的心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半晌,他才轻声说道:“将军,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如今您也是这一方百姓的依靠,只要您好好的,往后的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温北君听了,只是微微苦笑,“依靠?我如今这身子,还能依靠多久。这肩上的担子,却一日比一日沉重。”他顿了顿,又道:“罢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这年还是要过的,去吩咐下去,多备些粮食衣物,分发给那些穷苦的百姓吧,让大家都能过个暖和的年。”
林庸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温北君独自坐在摇椅上,听着那孩童的童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府里下人们忙碌准备年节的声响。他望着那天空,思绪又回到了曾经驰骋在回纥腹地的日子,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何曾想过会有如今这般惆怅落寞的时刻。
不多时,府里便有了些许过年的模样,红灯笼高高挂起,可温北君看着这一切,却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他起身,缓缓踱步在府中。
族兄好像又在他面前。
族兄少见的没有板着脸,和两个侄子站在一排,被嫂子叉着腰臭骂。骂着骂着看见他来了,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把还在襁褓里的温鸢塞到他手里。
温北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襁褓中的温鸢,小家伙睡得正香,粉嫩的小脸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他轻轻晃着手臂,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北君,来来来,吃饺子,莫要给你大哥留。”
嫂子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温北君抓起一个饺子,嘶哈着嘴,“好吃好吃,嫂子,再给我吃一个。”
“小叔,给我留点!”温鹭拨开比他大不几岁的叔叔,从盘中抢过一个饺子。温北君看着温鹭那急切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小子,就知道抢吃的,也不怕噎着。”
温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叔,这饺子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嘛。”说着,还不忘又伸手去抓。
一旁的温鸾也凑了过来,虽没像温鹭那般争抢,但眼中也透着对饺子的渴望。温北君见状,便把盘子往他俩跟前推了推,“行啦行啦,都别急,慢慢吃,还有呢。”
温九清在一旁看着,笑着嗔怪道:“你们呀,一个个真是没个正形,北君,你也是作叔叔的人了,都不知道给侄子做个表率吗,这饺子是要我先吃才行。”可虽是这般说着,脸上却满是宠溺的笑容。
很快温九清笑不出来了,笑容转移到了温北君和温鸾温鹭的脸上,平日一向严肃的温北君被嫂子掐住了腰窝,嗷嗷乱叫。
温北君咬了一口饺子,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思绪也仿佛被这热腾腾的饺子拉回到了更久远的从前。
那会伯父伯母,还有爹娘都在,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也是这般热热闹闹地吃着饺子。他只是个跟在族兄后面的小屁孩。
“叔,来打牌啊。”
温北君有些讶异称呼不是小叔,转过头一看,眼前不是温鸾或者温鹭,是温鸢。
怪不得喊的不是小叔,自已和温鸢差了很大的年龄了已经。也是,方才都是幻觉。嫂子在生温鸢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可能把温鸢送到自已手里呢。
温北君敲了敲自已的额头,冲着温鸢挤出一个笑容,“打什么牌啊。”
“马吊牌,卫大哥,林叔,我和碧水姐算一伙,加叔叔你正好四个人。”
温北君微微一愣,没想到温鸢这小家伙如今也懂得邀人打牌了,而且这搭配还挺有意思。他看了看温鸢那充满期待的小脸,又看了看一旁已经摆好牌局等着的众人,心中那股惆怅竟也暂时淡了几分,笑着应道:“行啊,那就陪你们玩几局。”
众人依序纷纷落座,温北君垂眸望向手中那副马吊牌,指尖轻轻摩挲着牌面,触感依旧那般熟稔。这副牌承载着往昔的诸多回忆,是当年他即将离家之际,族兄赠予他的。岁月悠悠,其间历经无数风雨,就连曾经的临仙城都已陷落,可这副马吊牌却仿若被命运格外眷顾,安然无恙地留存至今。
几局牌下来,输赢交错,牌桌上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宛如一曲欢快的乐章在这府中奏响。当温鸢赢下一局之时,那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口中高呼道:“哈哈,我赢啦,叔你可真是小瞧我咯。”
“是是是,小鸢厉害着呢,叔可不敢小瞧你啦。”
时光悄然流转,玩着玩着,天色缓缓拉上了帷幕,渐渐暗了下来。府里的下人们手脚麻利地穿梭其间,将蜡烛一一燃起。那点点烛光摇曳闪烁,为这牌局添上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氛围。
又一局牌罢,温北君缓缓伸了个懒腰,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叹着说道:“哎呀,这玩牌虽说趣味盎然,可也着实耗人精力呀。”话音未落,温鸢已然紧紧拉住他的胳膊,那小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嘴里不住地央求着:“叔叔,再玩几局嘛,还早着呢。”
温北君本欲开口拒绝,可目光触及温鸢和她身后的碧水那满是渴望的双眼,心中那丝不忍瞬间蔓延开来,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应道:“行,那就再玩几局,不过可说好啦,这是最后几局咯。”
于是,牌局再度开启,欢声笑语恰似那决堤的江水,顺着天殇将军府向外冲去。
卫子歇接过温北君手里的铜钱,大笑道,“先生,这回您是输了我了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不打了,输你们一晚上了。”温北君佯怒,把牌一推,三家门前堆满了碎银和铜钱,“输的干干净净。”
林庸自然知道是温北君在放水,以前乐虞和陈印弦在的时候,温北君向来是有赢无输的。
温北君转过头,看向碧水,对视一笑。
“那就不打了,吃饺子吧。”
白气氤氲,遮盖住他的双眸,也盖住了他淡淡的泪痕。
他在这热闹非凡的氛围里,仿若寻得了一方暂时的避风港,暂且将自已身上那如影随形的病痛,以及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统统抛却脑后,尽情地沉浸在这难得的年节欢乐时光之中。哪怕这份欢乐只是如流星般短暂划过夜空,却也足以如同一束温暖的光,可以慰藉他那颗早已疲惫不堪且满是惆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