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哆哆嗦嗦地站在这淝水之畔,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仿佛连灵魂都要被这冰冷吞噬。狂风像发了疯的恶魔,裹挟着淝水那冰冷刺骨的水汽,如千万把钢刀般狠狠地抽打在我们身上,每一下都钻心地疼。水汽迅速在盔甲和发丝上凝结成霜,我们就像一群被冰雪封印的雕像,可我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对岸那些如鬼魅般的楚军。
回想起在军营的日子,虽也艰苦,但和此刻相比,竟似有天壤之别。平日晨起,阳光洒在营帐上,我们会在操练场集合,跟着伍长练习枪法、阵法。那时候,大家偶尔还会开开玩笑,李吉祥总是抱怨操练太累,说要是能回趟家,吃上母亲做的热汤面就好了。张二狗则会打趣他,说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孬种。我们一起摸爬滚打,训练间隙,围坐在一起分享各自从家乡带来的小物件,那些平淡的时光如今想来竟如此珍贵。
而现在,我们已经在淝水之畔站了有些日子。本以为只是列阵就可以了,这场仗怎么都打不起来。
可我没想到,将军竟然下令渡河。天知道,将军发了什么疯,这天气渡河,就连我这种小兵都明白,若是渡河而过,楚军趁我军未稳半途冲杀,是容易全军覆没的。
可是将军司行兆的命令一道道传来,我们只能快速检查着自已的装备。我用力握紧手中的长枪,枪杆上的纹理硌着手心,那是一种熟悉而又踏实的感觉。
我反复确认枪头是否牢固,锋利的枪尖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着寒光,这寒光让我的心猛地一紧,这枪尖马上就要染上鲜血了吧,不知道会是楚军的,还是我的……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默默地继续检查。接着,我又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拔刀出鞘,刀刃上倒映出我紧张的面容,我赶紧用衣袖擦去上面可能沾染的水汽,然后利落地将刀插回鞘中,“希望这把刀能护我周全,让我能活着回去见爹娘。”我在心中默默祈祷。
身旁的李吉祥正忙着整理自已的箭矢,他那原本粗糙的手指此时却异常灵活,一支支箭被他从箭囊中抽出,检查箭羽是否完好无损,箭头是否锋利。他的眼神专注,额头却布满了汗珠,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忙碌。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害怕,我突然想起了李吉祥曾说过,他射箭只是为了打猎,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对着人放箭。张二狗则在检查自已的盔甲,他用力拉扯着甲片之间的绳索,确保它们连接紧密,不会在战斗中松动。他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幕布笼罩着,沉甸甸的乌云堆积如山,相互挤压、翻滚,就像无数愤怒的巨兽在咆哮,随时准备扑向大地。
灰暗的天色下,淝水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蟒,河水奔腾呼啸,汹涌澎湃地向前冲击,那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将两岸都撕成碎片。
白色的浮沫在湍急的水流中不断涌起,像无数冤魂在挣扎,它们随着浪涛被抛向岸边,堆积在我们脚下,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是在向我们哭诉着战争的残酷。那浪涛拍击河岸的声音,如同沉闷而又急促的战鼓,“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震得我的心狂跳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蹦出来。
咱齐军的兄弟们都和我一样,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大气都不敢出。我能清晰地听到旁边李吉祥粗重的呼吸声,平日里他那大嗓门总是咋咋呼呼的,像个不知疲倦的喇叭,可现在他也安静得像只受了惊的鹌鹑。他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急促地飘散,就像他那慌乱而又无处安放的内心。前面的张二狗把长枪握得死紧,长枪的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也跟着晃动,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过用力,枪尖上的寒光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偷偷地看向将军司行兆,他骑在那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稳稳当当,给我们这些小兵带来了一丝心安。
他身后的军旗在狂风中被扯得笔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
我回头看着军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齐字。老实说,后面是齐还是楚我并不在乎,只是征兵征到我们这了,家里有个老爹,只能我上战场了。
齐王的大旗随风飘扬,好像就这么宣告了我和身边的弟兄的命运。
对岸的楚军也是一片肃杀。他们的将领殷禧站在阵前,听说也是什么大人物。
我感觉自已就像夹在两块巨石中间的蝼蚁,渺小而又无助,稍有不慎就会被这残酷的战争无情地碾碎。
我的腿有点发软,膝盖不停地打着哆嗦,可我看到周围的兄弟们都没有动。
我知道,我不能当孬种,我不能给家乡的亲人和身边的兄弟丢脸。不过这淝水的水浪声,此刻听起来可真像是催命的号角啊。
我听见了将军的号令,我随着人流向前渡河,战鼓擂擂,此刻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杀!”
我木然的和大家一起发出呐喊,顺着浮桥向对岸冲杀。
天杀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箭矢,铺天盖地,像家乡闹了蝗灾那会一般。
好想逃跑啊…
可是身后是和我一样的齐军,大家都是木然的举着戈矛,木然的向前。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跌入淝水,我看见李吉祥和张二狗就这么落入水中。
我想伸手拉他们一把。
但是我感觉胸口好疼啊,是中箭了吗?
爹,娘,我…
淝水真凉啊,天杀的,我怎么这么冷啊…
好想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