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觉得温北君最近的气色好了不少。
卫子歇常来家中吃顿午饭或是晚饭。
对于这个十多岁的少年,碧水印象还是蛮不错的。他和温北君说的局势什么的她是不懂的,她只知道温北君在遇到这个少年之后好像暂时忘却了临仙已经陷落,玉琳子已经死了。
夏国灭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梁学宫。平日饱读周礼的学子们群情愤慨,怒斥齐王是乱臣贼子,叫着嚷着要去从戎,随魏王的铁骑清君侧。
卫子歇平静的跪坐在温北君面前,今天课上人愈发少了,只有卫子歇和一直昼寝的学子。
“子歇,若你是夏王,可有破局之法?”
这是几天来两个人说的最多的话题,前方是一个沙盘,用棋子模拟着夏国十城连着国都汾阳,无论是卫子歇怎么布防,都阻挡不住温北君把他的棋子一个一个吞掉。
“先生,除了出城降齐,没有任何办法。”
“是啊,别无他法啊。”
温北君叹了口气,全奂背负的骂名丝毫不比凌丕少,都在说全奂不战而降,放任汾阳十万军民为鱼肉。而实际上,若是全奂选择抵抗,得来的只能是凌丕的屠戮。
“我倒是觉得,而今六国伐齐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温北君转头看,是一直睡觉的学子,此时端坐起来,“温先生好。”
“你好。”
这还是温北君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面色蜡黄,身形消瘦,额头因为一直在睡觉压的稍微有点发红。
“先生上过战场吧。”
温北君一笑,道“何以见得?”
“先生所见所闻,并不是穷酸腐儒纸上谈兵之见,而先生并无笔茧,是以并不常读书作文,掌心有刀茧,是常年习武之人,是以认为先生是上过战场之人。”
观察的倒是仔细,是个细心之人。
“我看你平日里睡的倒是不少。”
“先生平时所讲学生听的皆是仔仔细细,形态有不尊之处,还望先生恕罪。”
“怎么称呼你。”
“学生徐荣拜见先生。”
“那你说说六国伐齐有何不可?”
徐荣朗声道“六国貌合神离,若我大魏欲伐齐,必假道汉燕,汉燕皆是我魏之死敌,宋楚不和,难以齐心,而越王之母乃齐王亲姐姐,难以齐心共讨国贼。”
温北君拍了拍徐荣的肩膀,“说的不错,但是,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亲情和仇恨根本不值一提。”
温北君今天中午没有喊卫子歇吃饭,他一个人背着手,踱着步慢慢走着。
卫子歇和徐荣是两个不错的年轻人,但是还是缺乏了很多经验,没有真正的身处在朝堂之上,也就少了几分见解。
“温学士,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背后有一个声音打断了温北君的思绪,是把自已安置在学宫之后就再未见过面的韩修。
“祭酒大人。”
温北君正了正衣襟,以示对这个魏国少傅的尊重。
“学宫不比战场,温学士感觉何如啊。”韩修笑呵呵的走到温北君身侧,“要是学生们不知道温学士的身份,怕不是要挤破头来听温学士讲些课。”
“祭酒大人就别打趣温某了,温某不过败军之将,在学宫讲课已是误人子弟了。”
“温将军啊,”韩修突然转变了称呼,“西境还是你天殇将军的西境,大王想让你在去雅安之前先去一趟大梁。”
学宫的日子很平淡,但是也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了些,有了喘息的机会,在喘息之后,他知道元孝文不会放弃他。世道越来越乱,元孝文在东征西讨的同时,也要防止后院起火,把他放在西境是最好的决定。
“将军,要回去了吗。”
温北君拉着碧水的手,温鸢也终于发觉二人的情况不太对劲,借口去学堂溜了出去。
“碧水。”
很少听见温北君这番语气,有些温柔,却又带着几分恐惧。
“大王又把雅安的百姓交在我身上了。”
碧水知道男人在害怕什么,他怕雅安和临仙一样,因为他这个无能的将军而被回纥宰割。
碧水轻轻的抱住男人,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将军。”她什么都没说,只能用自已的方式宽慰着又一次接过了几万人性命的年轻将军。
温北君和碧水都知道十年的约定到了,但是根本没有一个喘息的机会让他们去完成当年的约定。
玉府冷冷清清,丧幡撤去后,曾经这里魏国的礼部尚书的痕迹也消失殆尽,玉琳子膝下无子无女,只留着偌大一个宅子,留着给进京的玉琅子歇息。
温北君没有经过玉府,甚至没有经过大梁的几个市集,他坐在每次来大梁都住着的驿站,对面是穿着粗布衫的元孝文。
好像回到了出使咸阳之前,也是在这个驿站,一君一臣有过一次谈话。
“臣温北君参见大王。”
“免礼,温卿坐着便是。”
“谢大王。”
元孝文看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和九清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温北君愣了一下,族兄的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在别人的口中了。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元孝文。
“孤听闻你从兰陵一路南下,求一个答案,为何无人出兵援助回纥。”
有些问罪的意味,但温北君还是坐着,“臣也想向大王求一个答案,奈何臣没这个胆子。”
元孝文喝了一大口酒,是驿站很普通的黄酒,大笑,“孤告诉你,你想的没错,临仙就是孤割出去的腐肉,喂饱了回纥这条野狗,孤才能放心北伐。”
温北君没想到元孝文说的如此直白,“大王深谋远虑,非臣能揣测,只希望大王念臣这么多年为大魏出生入死,准臣一件事。”
“但说无妨。”
“臣想向大王求个旨意,臣欲娶碧水为妻。”
“哦,孤准了。”
“那臣先行告退了。”
元孝文挥挥手,吃下一大块牛肉,“雅安不是腐肉,孤的虞州不能给回纥,温卿好生守着吧。”
元孝文继续拿筷子夹着牛肉,就着劣质的黄酒,再没有看过温北君一眼,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