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容不下大佛,一地容不下一个野心家。野心家的出现总是能颠覆一个时代,或者说颠覆自已的人生,要么成为主宰时代的君主,要么成为别的野心家爬升的垫脚石。野心家是盛世的悲哀,但野心家又是乱世的猛药。盛世出才子,乱世出英雄。这个世道已经腐朽到了摇摇欲坠,又有谁与我共逐鹿?共问鼎!
一国立于天下,必有立国之资本。大秦分封的绝不仅仅是七国,只是优胜劣汰留下的这七国,齐楚燕汉宋夏越,外加一个后起之秀的魏国。就像魏国以武立国,鼎盛时期曾力压汉燕和秦室。宋国富家天下,齐国稷下学宫是天下儒生道统所在之地…一国势微,七国分之,天经地义。
这个始终没有强盛过的国家,为何没有被先后强大的魏、汉分而食之,而是一直屹立不摇。
温北君看着边境大大的燕字,是戴家的大燕。三百年前老祖宗戴兮是最后一位藩王,开国没立下封王的功勋,只是建国后用三十年亲自啃下了直到大理的如今大魏疆土,封燕王。
魏燕是死仇,可以说魏国是踩着燕国的领土崛起的新秀,不过燕国国力衰微,不能和汉国一样与魏国连年开战罢了。
温北君一行过于张扬,自然是拿着魏王手书招摇过境。但也没有人蠢到在燕国境内对魏国使团动手,这就给了魏国出兵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出征,其余六国必定会坐山观虎斗,也没有人会阻拦,八国纷争还是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魏国使团,嘶”边境的小吏看着这一行人嘀咕了一句,“这么年轻吗。”吏其实不属于官的行列,官吏官吏,其实是两种东西,官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官,而吏只不过是官的随从,对百姓施威,对官摇尾乞怜,温北君更喜欢用狗来形容吏。如果还在大魏,一个吏是绝不敢和他这般调侃。
说来可笑,他本是为了自保而不断的往上爬,用一具又一具尸体堆积起来的官衔,时至今日他也会顾虑所谓的狗屁官架子,也会思考调侃自已的吏。权力就是迷人的罂粟,如此迷人,又如此摄神。
温北君摇摇头,从兜里摸出一两碎银,丢给小吏,“你还需要看魏王手书不成?”
小吏接过碎银用牙轻轻一咬,确认是真银子,脸上开朗了不少,“不需要不需要,大人也理解理解,毕竟职责所在,哈哈,职责所在。”
不用回头也知道,小吏肯定还会在毕恭毕敬的站着,但这份恭敬是冲着那一两碎银,他随手丢的钱可能就是小吏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了。狗嘛,给根骨头就会摇摇尾巴。不够他养一个仆从的钱就是小吏养活一家人的口银,他突然就想起了和她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一枚铜钱都得掰开了花,五文钱的肉包子都不舍得吃,他猛然勒马,转头看向小吏。
如他所料,小吏还是那般毕恭毕敬,看见他回头,有些惶恐的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他看见不小的皱纹在小吏的脸上不加掩饰。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的小吏其实已经是一户五口之家最大的脊柱,有个倒插门的废物女婿,还有个小外孙。其实小吏也是一事无成,五十多岁了还是个小吏,此时还在想着给外孙买个肉包子吃,给女儿买个烧饼,再给那个扶不上墙的女婿拎壶劣酒,翁婿也能小喝一盅…
他摇摇头,没有再加赏赐,“走吧。”这世上不止小吏一家贫苦的人,他救不了每一个人。
碧水知道温北君又在想什么,她太了解他了,就像他第一次亲手砍掉回纥孩子的脑袋的时候,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他还那么小。”但是他们都知道,如果温北君不砍掉那个孩子的脑袋,掉脑袋的就是他自已或者碧水。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他会为业障而痛苦,会为洛笙而暴起杀人,又会为了当年一个近乎陌生的少女被打的头破血流。但他又能帮助谁呢,他是个恶鬼,他杀的人比很多人究其一生认识的人还要多。碧水捏了捏温北君的手,没有说话,从她的肌肤把温度传递到男人冰冷的手上。
燕国的酒和魏国的差别很大,虽然离得不远,但是生活都截然不同。燕国靠近咸阳,是在大秦还鼎盛的时候饱受秦文化熏陶的中原腹地。这里能喝到正宗的桂酒,“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桂酒没那么烈,带着玉桂的清甜,远销魏国时价格就要翻好几倍。
姜昀轻轻抿一口酒,果然玉桂的清甜滑过喉咙。他轻轻打量着四周,直觉告诉他这间酒楼绝没有表面表露的那么和平。小二虎口有很重的老茧,这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甚至要比温北君的茧子还要重。掌柜的每隔半刻钟就会打量他们一行人,避开与他对视,并且视线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会与一个人在门边那桌喝酒的汉子对视。如果是他的话,他会选择在酒里下蒙汗药,不过也不是万全之计,因为门外就有二百多精骑。那么他们如果要动手该怎么做?
吵闹声打破了姜昀的思绪,马蹄声骤起,这可是城内,这种马蹄声连巡防队也是不该有的,是城内什么变故能引起驻军。
不需要姜昀再去想了,他的肩膀被温北君拍了拍,“姜郎中,你最好是会点拳脚功夫。”姜昀没问为什么,都是聪明人,他立马明白了温北君的意思,冲他们来的。情理之中,他们门外有两百多精骑,这批人是冲他们来的。
姜昀只是对于查案有极高的天赋,和他那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精老爹不同,他完完全全不通人情世故,要不然以他破了金石案的功绩,外加他那个尚书老爹,怎么可能止步五品郎中。那可是被誉为大魏建国以来第一重案的金石案。他还没有想明白燕国为什么敢公然调兵包围客栈,“他们难道不怕我大魏的报复吗?”
温北君没有理会这个副使的疑问,淡定的举起酒壶,把残余的桂酒一饮而尽,然后向屋外走去。
“燕王的意思?”
为首的男人看着温北君,扯动着带有疤痕的嘴角,露出一个极为丑陋的笑容,“和大王没关系,我不管你是什么魏使,到了我大燕,就得遵循大燕的规矩,外邦骑兵不得入境,你这是挑衅我大燕!”
姜昀想解释什么,这一顶高帽子,他们受不起。
王桉欣赏了一圈他们的表情,只从姜昀一个人脸上看到了惊慌,有些不满,“我有理由认为是你们贿赂了我们的燕人,拿着假魏王手书,试图潜入燕国,行不轨之事。”
“证据”姜昀紧紧咬住牙,他从这个蛮匪一样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不屑,不屑,还是不屑,他甚至没有分给自已一个正眼。“我等奉魏王手书,前往咸阳觐见秦天子,燕国莫非是在挑衅秦天子的龙威。”这句反击的力度其实不小,把帽子扣到了天下共主秦室的身上,只可惜,冠冕堂皇只能驳倒书生,这是属于乱世的无赖争斗。
“这就是证据啊。”王桉嘻嘻哈哈的丢下一个头颅,“他收了你银子,才放你们这群贼人进了大燕。”
温北君呼吸逐渐急促,地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颅,是刚才那个小吏。
温北君缓缓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桉,“他有何罪?”半个时辰前还在为收了一两银子而开心的男人,此刻已经永远的躺在了地上,他给不了外孙肉包子,他永远也做不到了。
王桉笑的更开心了,“果然是同伙。”
但王桉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温北君的刀捅进了一个士卒的胸口,他没有一丝犹豫,上下搅动着刀锋,王桉知道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搅碎了。
他这时有些后悔接了这个活了,他在马上低头看着的那个男人,面色如常,就像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漠然的看着他。
“没什么事,就是想替那个老吏,讨个公道。”
温北君仰头一笑,春风灿烂,男人的笑容,宛若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