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程双听了江星辰给他的保证,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手从江星辰的掌中划下,慢慢闭上了眼睛,死亡的到来并没有让他的表情变得惊恐或凝重,他带着淡淡的笑容,好似向往与期待着这一刻,也或许,是他看见爱人来接他了,让他充满了幸福。
“程双——程双——”元莺见他闭上了眼睛,突然扑到他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姐姐已经走了,难道咱们不该有新的生活吗.......这么多年都是我在陪着你啊,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心一意的寻死,你怎么对得起我啊——”
寒风呼啸,凌冽的风雪刮在人脸上,整个崖下都听得到元莺凄厉不甘的哭喊声,空谷回响,悲凉又让人心伤,越小满想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那是她的姐夫,又是她的心爱之人,她爱恋对方的忠贞,却又恨那份忠贞不是对她而起。
秦老爷知道他那位高门大户的妇人骄傲又倔强,轻易不肯低头,刚成亲时,他能感受到对方对她的爱恋,他也喜欢这位梁府的姑娘,可他更喜欢的,是梁府的权势。两姓结合,共享富贵并不是他所愿,所有的权势唯有掌握在自已的手中才能让他安心,所以他算计了梁姑娘,当一个女人被圈入内宅,任她再有本事,再有才华,也只能渐渐安稳下去相夫教子。
他料到梁姑娘会不甘,会生气,甚至会恨自已,但日子还长,在这后宅磋磨几年,再大的气性也都散尽了,多吃点苦头她就会知道,想要过得舒服,就要把心思都放在丈夫身上,只有把丈夫哄得高兴了,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可他万万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竟然真的就和自已这样僵了下去,一开始还会因为权力及家产被夺和自已生气,因为自已纳妾而吃醋,可后来她建了那座佛堂,就再不肯在自已面前表露情绪了,仿佛自已也变成了那一尊泥菩萨,她越是这样,自已就越是生气,好似自已一直在等着她向自已认错,等着她向自已低头,他虽然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女人,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但唯独自已的正妻,是他跨不过的一座山。
那一天他本有公务,可妇人房里的丫鬟却突然来请他去夫人院子里,自从儿子出生后,夫人再没有请他进过院子,他也像是在和夫人较劲儿般,果真没再踏进去一步,现在,快二十年过去了,她是终于认输了吗?终于低头了?
想到这里,秦老爷忍不住激动的心脏怦怦乱跳,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就像是驯服了一匹他以为永远不能驯服的野马,他甚至没想要矜持一番让夫人多求上一求,便迈步往她院中而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自已要说些什么,她年纪大了,不能生了,但不用太过担忧,自已仍会给她妻子的体面,心里仍有她的位置,毕竟是少年夫妻,以后的日子好好过,妾室生了孩子,她若愿意,就抱给她养,若不愿意养,也终归是嫡母,没人能越过她去,尽管放心。
进了院子,那十几年一直是缁衣披身的妇人竟换了一身赭石镶金线的衣裳,脸上也画着淡淡的妆容,虽然姿容不如年轻时,但如此看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更何况这样一匹烈马,纵容是不如那些年轻姑娘好看,在她身上的征服感也是那些年轻女子所不能带给他的。
秦老爷有些激动了,大夫人朝他微微笑着福身,挥退了所有侍女,亲自引着他来到寝室外间的圆桌上,桌上摆着的都是梁家菜,是唯有他夫人才会的梁氏家菜,每一道都是他最爱吃的,他坐在座位上,看着夫人为他满上酒盅,略带羞涩的递到他手中,轻声道:“老爷,以前是妾身错了,不够娴雅温顺,犯了嫉妒之罪,现下妾身已经明白,出嫁随夫,后宅妇人本就该相夫教子,而不是与夫君置气,还请夫君饮了这杯酒,原谅妾的糊涂。”
秦老爷激动的手指颤抖,这朵高岭之花竟然真的朝自已弯下了头颅,他以为,以为这辈子她就算死也不会朝自已低头,他勉强舒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道:“你知道就好,我秦家家业庞大,若只有峰儿一个儿子,没个亲兄弟姐妹帮衬,实在是太过辛苦,你年纪大了,身子不适合生养,那些妾室生了孩子,也越不过峰儿,你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只要一心照顾好孩子,管理好那些妾室,也就尽了本分,至于梁府的钱财铺面,我也都让人打理的很好,你一个后宅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经营,以后我也会交给峰儿。”
“夫君教训的是,妾既已经嫁入,就不该再想着什么争权夺势的念头,只需要一心伺候好夫君,才算是尽了本分。”大夫人继续为他满上酒,好似略带羞愧似的应着。
“你若是早些想开了,咱们也不用隔阂这么多年,只要你听话,以后我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你院中,给足你体面。”秦老爷又一次饮尽杯中酒,伸手抓着妻子的手,还要再说什么,就觉得腹部一阵绞痛,他面色苍白的呻吟一声,想要起身,可大夫人却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按回椅子上。
“夫君这是怎么了?再来喝一杯吧,妾做的菜还没怎么尝过呢。”大夫人笑着看着秦老爷,手中的力道不减反增。
“我——我.......我腹中绞痛难忍.......”秦老爷此时还没反应过为何会腹痛,还叫着妻子道:“帮我找大夫来——”
“夫君,可是这院子里现在只有咱们,让谁去找大夫呢?”大夫人无辜的眨眨眼道:“来,再多喝几杯,也许就不知道疼了。”
“不——不——”秦老爷疼的坐不住了,他想要起身走出去,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然后看着大夫人慢慢蹲下歪头看着自已,继续慢悠悠道:“夫君这是疼了?可是夫君现在的疼,却不及妾知道夫君娶妾是为了谋夺梁府家财这般痛,也不及妾知道夫君纳妾这般痛.......夫君知道的,妾是梁府唯一的女儿,自幼娇生惯养,最是睚眦必报,所以,妾所受过的疼,也要夫君品尝品尝才算公平呢。”
“你——”此时秦老爷才反应过来,他睁大眼睛指着大夫人道:“是你下了毒——你这个毒妇——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夫人缓缓收起笑容,冷漠的看着秦老爷道:“所有人都以为我嫁给你这狠心的夫君是一场豪赌,赌赢了爱情家产双丰收,赌输了,就如现在这般,生死不由已,生了儿子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大张旗鼓的在外面找人生孩子,可是你们没有想到,我这个眼看就要输的倾家荡产的人,还可以把赌桌掀了吧,现下我不赌了,也不玩了,我要把赌桌掀翻,谁也不要想赢!”
秦老爷看着大夫人略带疯狂的眼神,终于怕了,他伸手抓着大夫人的衣袖连忙道:“你杀了我不要紧,咱们得峰儿怎么办?你怎么让峰儿接受?峰儿的前途怎么办?你不要糊涂.......你、你救救我,我、我把那些妾室都遣散,我以后就守着你,再不纳妾了——”
“你真当我还爱你呢?”大夫人哈哈大笑出声,不知是笑秦老爷的自大和愚蠢还是笑自已错付的真心:“你毁了我一生,抢走我的家产,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后宅磋磨,我看你一眼就恶心到恨不得对你食肉啃骨,又怎么会想着与你继续相守?”
“你、你!”秦老爷后半生顺风顺水,在仓阳这地界没人敢不给他面子,今日突然听得大夫人这般放肆的言论,不由气的气血翻涌,毒素运行的更快了,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粗喘着气嘶声道:“你这毒妇!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能逃过惩罚吗?!我本想不管以后有多少子嗣都会让峰儿继承秦府的财权,你这样搞,外人知道他有一个杀害丈夫的母亲,他的所有前途就都毁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被世人唾弃吗?他会恨你的!”
“我自然要给我儿子留后路的,我怎么会这么蠢让人拿到把柄?”大夫人慢慢蹲下身,掏出一块帕子,上面是熟悉的藤蔓图腾:“我本不想鱼死网破的,几十年都忍下来了,顶多咱们互相把自已耗死就算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算计我,你做那些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坏事我不管,可你怎么能把做坏事的场地放在我的院中!梁管家是我青梅竹马的心腹,他为了获得你的信任,瞒着我,在这院中替你做尽坏事,只为了给我保留最后那一份梁府的嫁妆.......你可真该死啊,我斗不过你,被你百般算计,我也该死......”
秦老爷看着那图腾纹样,眼周肌肉不自控的收缩着,他心中寒凉,一把抓住大夫人急迫道:“我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做这些事!这事不会暴露出去的!我从没想过要你顶锅!你永远是我的妻,我唯一孩儿的母亲啊——”
“峰儿自然是你唯一的孩儿,因为,在你纳妾不久,我就让你所信任的梁管家,给你下了绝子药!”大夫人甩袖踢开秦老爷,走到寝室抱出一床棉被,又把桌上的酒水洒在棉被上,扔到秦老爷身上,她俯视着这个相伴二十年的丈夫,慢慢举起手中的烛台:“今日有我与你同死,也算是你的福气了.......”
“不——不要——”秦老爷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烛台掉落,引燃了身上带着酒水的棉被,凄惨的叫声夹杂着大夫人的大笑,一同被火焰所吞噬。
“少爷.......”刚刚苏醒的梁管家看着面前的秦峰,掏出一张信件道:“夫人临走前给我留了信,要我将她的遗骸带回梁家祖坟埋葬,这是您母亲的遗愿,您就成全她吧。”
秦峰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梁管家道:“梁管家,您是老糊涂了吧?不入夫家祖坟,不与丈夫合葬,这个遗愿.......相当于昭告天下,我们秦府治家不严,我秦峰的母亲是个出轨的女人!”
“少爷!”梁管家没想到往日孝顺的少爷竟然如变了个人一般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你的母亲!她的遗愿在此,便是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带她回梁家的!”
“遗愿?”秦峰起身,拿过梁管家手中的这张母亲亲笔信,仔细看了一番道:“母亲早就猜到她和父亲都要死了,所以特意给你写了封信,让你把她的遗体带回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仵作说的没错,这场大火是有预谋的,就是我母亲所放!”
秦峰说到这眼中闪过几分疯狂,他转身就将信件放在烛火上引燃:“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没人知道是我母亲放的火了.......只要不尸检,这就是一场意外。”
“这是夫人的遗嘱啊——是夫人留下的唯一东西了——你怎么能烧掉!”梁管家见秦峰将信引燃,气的直拍床板,他老泪纵横的喊道:“你的母亲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临死前的愿望你为什么不帮她实现——别人不知你母亲心里的苦!你也不知道吗!”
“后宅的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守着丈夫和孩子过一辈子,她已经比大多数的女人都强得多了,,丈夫虽然花心,但从未动摇她正室的地位,她的儿子是秦府唯一的继承人,尊荣富贵都享到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她既然一切都是为了我,那就和我父亲合葬,给我留下个好名声吧!”
“你以为,你以为夫人若是真安分守已,你还能是秦府唯一的子嗣吗?”梁管家摇着头悲痛道:“夫人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她不知道,她养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白眼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