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露出笑脸的长生在听到这句话后,不但没因为芸娘的霸道而不悦,反倒低头微微笑了起来,惹得芸娘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也噗嗤一声笑着锤了长生肩膀一下骂道:“贱骨头!顺着你依着你的不喜欢,就喜欢我欺负你!”
“我只喜欢你欺负我。”长生握住芸娘的手,大手将她包裹住,认真说道。
一边的越小满和江星辰看着,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越小满看向江星辰道:“也不知长生以后会不会后悔没有留在这里。”
“以后得事情,谁说得准呢,人只能往前看,看自已看得到的距离,只要当前不后悔,就是最好的选择.......对了,彤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这里这么冷?彤山上的人会不会和这里的一样,都喜欢长生这样的大块头,如果也是这种审美的话,你可不能嫌弃我。”江星辰温柔的看着越小满,眼中带着些许向往问道。
越小满手中握着酒碗,一时愣住了,她看向江星辰有点不可思议道:“怎么?等事情都结束了,你还真想陪我回彤山?”
“你不是说,你答应了家里长辈,以后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就带他回彤山生活?我自然要提前打探好那里是什么样的。”江星辰不像是在做一个重大决定,只是随口聊天似的道:“如果住的地方离山下远,还得再买些书本笔墨,令弟比你小一些,想来还是要读些书的,就算不走仕途,也要明理识字才好,江某虽才学有限,但给令弟启蒙还是可以的。”
越小满低头将酒碗捧在唇上,听着江星辰畅享以后的生活,片刻后,将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巴认真道:“彤山四季分明,却不像这里这般寒冷,春日百花盛开,夏季泉水叮咚,秋天野果满山,冬时水不结冰,咱们住在山上,没什么外人,不用看外人的脸色过活,虽然不免寂寞了些,但山中生灵热闹,我弟弟虽顽劣活泼,但若你教他功课时他有所不敬,我定把他打到服气为止。”
“好,那江某以后的生活就全部依仗娘子了,还望娘子万万不可始乱终弃。”江星辰郑重的点点头,把酒坛举起,为自已与越小满重新倒上,举起说道。
越小满见此,也举起酒碗,两人表情旖旎又郑重,以天地为席,以篝火神灵为尊长,好似喝的是交杯酒一般一口饮尽,当两人碗底干净的那一刻,篝火中央柏木炸开,捧起一簇大大的火苗,众人当即大声吆喝起来,年轻男女们起身围着篝火大声歌唱放肆舞蹈,阿嬷映着火光的脸带着说不出的慈祥,她微笑着朝两人点点头,将手中由彩条藤蔓编织而成的头冠递给一旁的女子,那女子笑着走进越小满,把头冠戴到她的头上,带着善意道:“在我们这里,男女结合不需要经过官府公文,在篝火与众人的祝福下定情,情虽不知所起,但需要一往而终,你们二人既然在山神火神的祝福下走到一起,就再不能分开了。”
越小满笑着低头让女人为她带上头冠,彩条在她的脸侧飞舞,江星辰伸手将遮住她眼睛的那条彩条轻轻拨开笑着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日头渐晚,孩子们精神头慢慢减了下去,年轻人们的歌舞也渐渐歇下,老人们也都返回了自已的房子,吃剩的骨头与酒碗也开始慢慢收拢起来,江星辰看着篝火的火苗减弱,眼中的期待也跟着暗淡下去,芸娘叹了口气,走到他与越小满身边轻声道:“走吧,散场了,估计他们不会出现了.......”
江星辰有些不甘心的站起来,最终还是转过头打算与他们返回自已的房间,就在四个人要隐入黑暗中时,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大人!”
江星辰猛地转过头来,只见远处暗淡的篝火对面,正站着一对身形佝偻的夫妇,他们的皮肤比当地人白皙,身材不如这里的老人硬朗健壮,他们的身边,则是开口叫人的程峰,只这一眼,众人便知,这对夫妇便是元鸯和元莺的父母了。
江星辰迈步往回走去,很快便来到了这对夫妇的面前,火光映着他们的满头白发与饱受沧桑布满了皱纹的脸庞,岁月的痕迹和这几年的蹉跎与折磨让他们的精气神不太好,他们的眼中肉眼可见的溢满了伤痛。
“元叔,元婶。”江星辰拱手对二人打招呼。
元婶叹了口气,伸手拿出越小满送给程峰的那一油纸包的盐津梅肉道:“这是桂花那姑娘做的吧?”
“婶婶怎么知道的?”越小满有些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这的确是那一晚桂花走前递给她的。
“因为啊,这是我那大女儿元鸯的手艺,她做的盐津梅子是十里八乡头一分儿,不知馋坏了多少小孩子,桂花和她是最好的朋友,最后配方和手艺,她只传给了桂花,没想到桂花做的这么像......就和我家元鸯做的一模一样.......你们能找到这来,也是桂花那姑娘和你们说的吧?”元婶看着手中的油纸袋,眼中满是怀念与泪水,她的手摩挲着袋子,像是在抚摸女儿温热的脸颊。
“桂花没有背叛你们,她只是.......”越小满听到这,连忙想要解释。
“我知道,桂花是元鸯最好的朋友,也是除了元鸯外,元莺最信任的大姐姐,她怎么会背叛我们呢?不过是她信任你们,也想要给元鸯讨回个公道,这才将我们的住处告诉你们。”元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们对石桥村的感情很复杂,既恨他们在看到秦府抢人的时候不作为,吃了元鸯牺牲所换来的福利,又因着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起,无法恨得彻底,于是只能选择离开.......”元叔叹了口气:“你们又何必跑来这里,我们无力报复,又放不下愤怒,无非是想远离伤心地,余生过些平静的生活。”
“是我们多有打扰了。”看着眼前两位中年丧女饱受创伤的老人,江星辰心中也不是滋味,可该问的,仍是要问:“请问,元鸯的妹妹,元莺去了哪里,你们知晓吗?”
“女大不中留,莺莺也大了,有了心上人,是个游商,怕她遇上她姐姐那般的伤心事,我们就早早的把她嫁了出去,到了现在,我们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元叔面不改色的说道。
“可是,我们见到莺莺了。”越小满慢慢开口,眼睛看着元叔元婶轻轻说道:“她过得并不好,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妾室的衣服,脸庞稚嫩却涂着与年龄不符的脂粉,前面三个妻妾,任何一个身份都比她尊贵,拿捏她像是捏死一只猫儿狗儿,便是论得宠,她都排不上号,不过是秦老爷弄回去的生子工具,你们,怎么忍心呢?”
听到越小满的话,元婶猛然破防,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她大声吼道:“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想为大女儿报仇,不管是默许还是参与其中,这都是对小女儿的不公平,花一样的年龄,本该有属于她自已的快乐人生,现在却委困在那座牢笼之中,你们只想着那些人该死,有没有想过,即便真的报了仇,小女儿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还能不能正常的嫁人成家?”
这下不止元婶,元叔的胸膛也控制不住的起伏着,他的眼眶中也含满了泪水,一手抓住元婶的胳膊安抚着她,一面张开嘴颤抖着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你们纵使说的再多,现在又有什么用?”
“是啊。”元婶哭着开口道:“刀没扎在你们身上,你们怎么能体会得到我们是去亲人的痛苦?有些仇恨,是宁愿我们牺牲自已也要报复回来的,我们家是穷,但元鸯也是我们娇养长大的女儿,尽我们所能给她最好的吃穿,给她所有的爱,让她快乐健康的成长,可就是这样娇艳的花儿,被秦府抢走了不到一年.......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样子啊!她的脸庞像是白瓷一样苍白,身上都是淤青黑紫,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肚子那么大,马上就要临盆了啊!我这么娇娇气气的女儿,草叶划破了手都要窝在我怀里撒娇叫我吹吹,她死前到底受了多大得罪啊!”
元叔也想到了那一幕,面色难看的咬牙道:“这是我们一家人共同的选择,在元鸯死的那一刻,我们家就没有未来也没有以后了,我们的最大心愿就是为元鸯报仇,元莺与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虽死无悔。”
“所以,程双也是这样想的吗?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为他的未婚妻报仇,把唯一的亲弟弟交付给了你们。”江星辰看向老两口身边的程峰,大概知道了这一家人的组合。
“我哥哥不是懦夫。”程峰的眼眶通红着,忍不住为他哥哥大声说道:“那年我哥哥要带着元鸯姐逃跑,想要带着元鸯姐跑到山上生活,可是被秦府的人发现了,当时元鸯姐同我哥说,她怀着孩子,秦老爷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我哥若是被抓住了,一定会被打死,所以由她引开追拿他们的府兵好保存我哥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他们再想办法逃跑,可是谁也没想到,秦老爷会真的把元鸯姐杀死!如果我哥哥知道,死也会和元鸯姐死在一起,绝不会苟活的!”
“这些年,你哥哥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后来更是将元叔元婶接到濂水镇照顾,后来他们定下了报仇计划,好似托孤一样把你托付给了二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还要你好好照顾他们,以后要为他们养老送终吧?”江星辰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手上沾了鲜血,国法也容不下他。”
“我知道,哥哥和元莺姐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但若不能给自已的妻子报仇,还算什么男人,江大人你们不用再劝了,我们是不会帮你们作证,也不会劝他们住手的。”程峰绷着脸坚定的说道。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缘由,这次下山,不管怎样都不会再让他们继续实施报复计划了。”越小满忍不住说道。
“那就看看老天爷,到底帮谁吧。”元叔看了看深黑的天色,乌云遮住了月亮,篝火也渐渐淡了下去,远处传来悠长的狼嚎,他平静淡然的道:“就看看,你们赶回去的时候,秦府那些该死的人,是不是已经都死完了。”
元叔的话让江星辰眼皮一跳,突然想到他们已经离开秦府几日,明日回去,也不知秦府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由心里没底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回去吧,这是我们与秦府的仇恨,本就和你们无关,我们也不会滥杀无辜,濂水镇的人们更是淳朴善良,都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所以,明日一早,就下山去吧。”元叔摇了摇头,一边扶着元婶,一边牵着程峰转头离去。
“倘若明日下山,程双和元莺不会已经在秦府杀疯了吧?”寒风吹过,芸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长生见状,将身上披着的皮子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应该不会.......元鸯死的这么惨,程双如果自已报仇的话,或许不会顾忌什么一顿乱杀,但他身边有元莺,他必会想着护住这个未婚妻唯一的妹妹。”江星辰思索着道:“就是不知他们往后还有什么计划,不管怎样,明日一早,尽快下山。”
“喂。”芸娘慢走两步,想来想去,忍不住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了什么证据,拿住了元莺和程双,你会不会.......放他们一马?”
江星辰顿住脚步,片刻后轻飘飘道:“国法自会给出每个人应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