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不理王全,只对卦姑露出一抹冷笑道:“在我这眼泪没用,我在马鞍县任上第三年,再过半个月就可上京述职,在我走前,这案子必需要破,若是找不到失踪者,就只能拿你这个无依无靠又没有根基的外来者做凶手处置了。”
小卦姑的哭音陡然止住,她好似也在思考江星辰是不是真要拿她顶罪,片刻后,她耳朵动了动,也不哭了,转过身正对着江星辰,也不装了,微微抬着下巴道:“我走到半路呢,突然下起了雨,正好让我摸到了个马车,寻思和主人家商量商量上去躲躲雨,可谁知车里面竟然没人,怎么?你们马鞍县有规矩不让人躲雨了?”
“躲雨?我倒是不知道哪个正常的姑娘家会大半夜的赶路,更何况一个女瞎子。”江星辰盯着小卦姑上下打量。
小卦姑失了瞳孔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嗤笑一声:“怎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您明府大人还管我小女子什么时候赶路?”
“马鞍县地处边境,只有向内地逃荒的,从没听说过有人到这来做生意讨生活,你又因为什么往马鞍县来?来就罢了,你这一来,还刚好赶上夜半稳婆失踪?”江星辰走近她两步:“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不管你到底来做什么,先关上你十天半个月再谈。”
小卦姑牙齿咬着下唇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实话实说你就放了我?”
“放与不放要看你能不能替自已洗刷冤屈。”江星辰道。
“好,我说实话,我来这里,是为了治这双眼睛,有几付药只有马鞍县才有,我连夜赶路,不过是治病心切罢了,一开始没与你说我在那马车上躲雨,也不过是不想招惹麻烦。”小卦姑像是果真被江星辰吓到了,将话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江星辰皱眉看着她那双眼睛,沉默片刻后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若是不信,我说上几味药,你帮我抓来,这药我一用便好,明日待我眼睛好了,你不就知道我没骗人了?”小卦姑说道。
江星辰再次盯着这卦姑的眼睛,卦姑好似察觉到他的眼神,也不躲闪,特意睁大了眼睛让他看:“好,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帮你拿药,你自去洗漱一番,待明日你的眼睛果真好了,我就信了你的话。”
待江星辰与王全从牢里出来,王全忍不住问道:“大人,我在这马鞍县三四十年,还从不知道咱这地方有什么独特的药,可以让瞎子复明的,她是不是糊弄咱们啊?”
“瞎子复明的事儿我听过,但一个没了瞳仁的人,能重新生出瞳仁的事儿,我还真没听说过,你听说过吗?”江星辰看向王全,王全连忙摇摇头:“这哪能啊!这么说,这卦姑是骗咱们的?”
江星辰驻足片刻道:“是不是骗咱们的,明日便知,你把她拿的药给我抄一份。”
王全连忙点头,不放心下面人办,亲自去卦姑那取了一张写着药的单子去抓药。
晚上江星辰拿到药单,比照着翻看医书:“药房的怎么说?”
“孙掌柜的说这些倒都是些明目的药材,可这些药材也没有能让没了瞳仁的瞎子复明的能力。”王全低声说道,孙掌柜是马鞍县唯一一个药铺的老板,对药理知识也是十分了解。
江星辰手指敲敲桌子:“瞳仁再生好似断肢重生,除了那些话本里编的,我也从没见过,既然那卦姑说的这么肯定,咱们明日便看她怎么复明吧。”
王全再回想卦姑的那双眼睛,只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大人,我觉得这卦姑真有些古怪,今儿她算的那些都倍儿准,保不齐真有什么移形换影、杀人于无形的招数......的亏您仔细,要不我们还真不知道她在那马车上待过。”
“江湖里的小把戏罢了,王全我说你这么大了,三教九流也见得多,这么容易就被个小女子给糊弄住了?”江星辰站起来,两指并拢敲了敲王全的脑袋道:“回去睡觉吧,明儿咱们看看这活神仙到底能不能变出自已的瞳仁来。”
前一天刚下过雨,第二日一早便呼啸着刮起了北风,树上仅存的残叶被卷的漫天飞舞,气温一下就降了下来。
前一天王全给那小卦姑准备了女子衣裳,将她安置在了西院里,江星辰和王全披着件半新不旧的大氅等在院门口,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明府大人来的早啊。”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从门内走了出来,穿着一身当地的短打衣服,布襟腰带勒在腰间,正好掐出漂亮的腰身,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簪着一根乌木的簪子,垂出个小小的白色小花儿,一泯一笑间灵动非常,那张脸蛋更是白皙中透着红晕,带着嘴角的笑意显得清秀可爱,哪里还有昨天那好似三四十岁臭要饭的模样。
江星辰一双眼看着这小姑娘被一条白布遮住的眼睛道:“昨日拿的药,药效可好?”
“马鞍县果真民风淳朴,这药是半点掺不得假。”小卦姑也不卖关子,双手在后面将将挽扣解开,一双晶亮的眸子便露了出来,端的是明净清澈,灿若繁星,旁观衙役们无不惊异。
“你,你就是昨日那个卦姑?”王全只觉像是换了个人,指着这小姑娘说不出话来。
“还望官爷莫怪,若是我不伪装一下,又有谁信一个小姑娘能掐会算呢?”小卦姑露出一张笑颜,眼波流转之间透着股精光与灵动:“小女子本名越小满,不见外叫我小满便罢。”
越小满说罢,再次望向江星辰,微微翘起的嘴唇抿了抿,双手抱胸走到他的面前:“明府大人真是年少有为,端的是风流倜傥气度逼人,您看我这双眼睛亮不亮?”
江星辰仔细盯着越小满看了片刻,终是点头道:“是江某看走了眼,冤枉了姑娘,待吃了早饭,便让人送姑娘出城。”
“这事儿不急。”越小满突然改了口:“虽说我在大人这洗清了清白,但大人昨日说的话也没错,马鞍县民风淳朴,近两年都没什么大案,我这一来,便出了事儿,更何况我还在这马车中避过雨,实在不能置身事外。”
“哦?那你的意思是?”江星辰问道。
“我愿与明府大人共查此案,待水落石出,以证清白。”越小满一脸严肃看向江星辰。
江星辰还未回应,外面一个衙役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昨日那拉着稳婆的周马夫现在还没醒过来,我们去他家的时候,他家婆娘哭得都快断了气了。”
“还没醒来?可找人去看过了?”江星辰皱眉问道,这案发现场经过一场大雨,可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指望从马夫嘴里打听到什么,如果这马夫醒不过来,就真的是毫无头绪了。
“看过了,就说是喝多了酒,又淋雨受凉,可能是感染了风寒。”那衙役叹气说道:“大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让我去看看吧。”越小满突然在一边说道。
若是普通人遇到官司,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越小满却非但不躲,却要往上凑,不得不让江星辰怀疑她的动机,江星辰沉吟着,王全却在一边小声开口了:“大人,要不就让这个小卦姑去看看?不管她有没有古怪,我看她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既然她能让自已的瞳仁长出来,万一能把马夫弄醒了呢?”
“你说得对,既然觉得她有嫌疑,那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江星辰点点头,对越小满道:“你既然如此有心,那就与我们一同去周马夫家看看吧。”
一众人等来到周家时,周家媳妇儿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越小满四下打量着,这周家并不富庶,院墙破败,有两处已经有坍塌迹象,屋门边上可看出泥土与苇草和泥糊起来的痕迹,只开着门的柴房梁柱上挂着一排肥腻的腊肉,屋门口蹲着的两个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大小,衣服脏污不说,补丁更是打了厚厚一摞。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他要是醒不过来了可让我怎么活啊!”周家媳妇儿坐在门槛上,看到江星辰一行走来,更是哭天抹泪的嚎了起来:“明府大人!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抓到那个该挨千刀的畜生给我家老周报仇啊!”
王全连忙拦住周家媳妇儿道:“明府大人面前哭闹不休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站起来,领我们进去瞅瞅!”
周家媳妇儿哽咽着,到底是心里畏惧官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人往屋里带,江星辰看着这屋中破败的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青天白日的卧房中昏暗一片还透着股骚味儿,不由得皱起了眉看向越小满,这越小满反而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径直走到周马夫床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这躺在床上的人,不一会儿竟伸出手来沿着这马夫的额头一路摸到后脑勺。
“看出什么没有?”过了会儿,江星辰问道,有了这两日接触,他也莫名其妙觉得越小满有点古怪本事,或许能将周马夫治好。
“头上没有外伤,并不是外力所致。”越小满摇摇头,又扭头看向一旁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周家媳妇儿:“他是不是常有头晕耳鸣之状,有时情绪激动还会视物模糊。”
“是啊,我家这位脾气大,火气大,看过大夫,说是肝经热盛,痰浊中阻什么的......”周家媳妇儿连连点头。
“这就对了,瞧他面部黛黑,唇微发紫,即便醒了,怕也是会中风。就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清晰表达自已的意思了。”越小满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又对江星辰小声道:“醒了也不中用了。”
“啥意思?!”周家媳妇儿浑浑噩噩的,听了这话一下惊醒起来:“你说啥?!像我们老周这样火气大的可不止一家,凭的人家家男人都没事,就我家的不中用了!肯定是那掳掠了赵妈子的贼人将我家男人害的!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你放心,若是此事与贼人有关,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王全,给她拿两贯钱,快冬天了,先给孩子裁两身新衣裳。”江星辰退出房间,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道。
越小满跟着走出房间,刚来到院里,就看见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来到门口停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抱着个包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周家的在不在?”
“这是?”越小满小声问王全。
“春芳姑娘!您怎么又来了?”周家媳妇儿本来站在门口,见这丫鬟来了,连忙抹着眼泪迎上前去,看那态度,倒比见到江星辰还热情些。
“这是春芳,张员外家的大丫鬟,跟着张家儿媳妇陪嫁过来的。”王全小声对越小满说道。
“我家少夫人让我再给孩子带两件衣服过来,还有两件棉衣你也试试,前一阵府上给下人裁制冬衣,正好多出来两件,车里还有两床新的被褥。”春芳一面将包裹塞给周家媳妇儿,一面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来:“生活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只管来找我,昨晚那些是张家给的,这是少夫人从嫁妆里另拿出来的。”
“哎呦,我这是、这是遇上活菩萨了!孩子爹能给张家做事,真是积了德了!改明儿我上庙里给张家上香磕头,求佛祖保佑少夫人来年再添个大胖小子!”周家媳妇儿抱着包裹,手中拿着那贯钱,不住的说着感激的话。
“你只管好好照顾孩子,让老周放心,赵婆子与你家老周的事儿张府也盯着呢,你不用操心,行了,回去给孩子们做饭吧。”春芳拍拍周家媳妇儿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客气,随后笑着抿了抿头发,转身往外走,刚一侧身,就看到了江星辰一行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