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点头道:“没错,我也观察过这秦府下人的规矩,不论做什么,都是仆人们三两一组,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
“这百花厅所种的树都不高大,主要以美观为主,我就爬到了最大的看台上面去了。”长生说着,看了江星辰一眼,最大的看台便是江星辰与秦老爷所坐的看台,这台子确实建的高大宏伟,为了契合这百花厅的整体风格,房顶装饰颇为繁琐复杂,几人回想起来,这些装饰后,若是想藏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可查到了什么?”芸娘忍不住问道。
“查到了些许,神仙指路的装饰后面,有一块没有雪迹,应当是有人在那处久待过。”长生确定的说道。
听了长生的话,江星辰的脸色不由变了几变,也许那天看戏时,杀人凶手就蹲在他的头顶上,他思考了片刻道:“这百花厅的宴会秦老爷办的十分郑重,里面的一草一木,装饰摆件都是清早开始布置的,也就是说,那凶手若想行凶杀人,必得提前一晚,或是半夜就埋伏在那边,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那一晚可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就这么在房顶上待一夜,身体不好的可真受不了,越小满心里想着就觉得冷,硬生生打了个激灵,突然想到一件事:“这凶手要提前知道举办宴会,并晓得三夫人要登台献艺,这才能提前埋伏,可他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其一,是他本身就是这秦府中人,其二,是有人给他透露了消息,不管是一还是二,都和这秦府之人脱不开干系。”
“能在雪夜房顶待上一整晚的,应该是身体强壮的男人,这种男人若是在秦府谋个职位,大抵是侍卫府兵之流,而举行宴会这种事情,都是女流管家操办,应该不会提前告诉那起子侍卫府兵,就算他们得到点消息,也不会明确得知三夫人献艺。”江星辰接着越小满的话道:“所以,我认为,凶手是个男人,并且有清楚府内情况的女子做内应。”
“我好奇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那根鬼手。”越小满摇了摇头:“我自小生活在山间林中,父亲和爷爷均是打猎的好手,弓箭用的十分娴熟,但是,这要多魁梧雄壮的男人,才能将一根鬼手,隔着这么远,硬生生插入三夫人的胸膛之中?”
越小满的话让芸娘和江星辰都沉默了,却见长生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料卷在一起的长筒,他将布料除去,露出里面的东西,血肉模糊的场景让芸娘当先吓得尖叫起来,一张脸蛋惨白道:“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是谁的手!”
江星辰和越小满凝神看去,正是一只连着前臂的血淋淋被剃去了皮肉的手骨,这手骨的模样新鲜又血腥,瞅上去竟比那三夫人胸膛内的“凶器”还要可怖,无怪芸娘会被吓成这幅模样。
长生见芸娘模样,表情登时有些无措怕真的吓到她,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人手!是我在外面打的猴子.......查完百花厅后,我便去城外山里猎了只大猴子,将它的前臂连手掌取了下来。”说罢,他拎着前臂把这血淋淋的手骨提起来,五根细小的手指软绵绵晃晃荡荡的晃动着:“这个大小与长度,和凶器差不多。”
“你取这个东西来,是想要做什么?”江星辰看着这根手骨,面色也不太好看,仔细观察着问长生道。
长生没说什么,只是走入书房,将墙上挂着装饰的一张弓箭取了下来,以那根手骨为箭搭在弓弦上,拉满了弓,朝着外面一棵树干射去,一声弓弦筝然之声后,便是那手骨破空而出,直冲着树干而去,可手骨接触到了树干后,指骨骨节一段段弯曲,渐渐卸去力道跌落在地,众人连忙上前,只见那树干上竟然丝毫唯有磕碰伤痕,反倒是那根新鲜的手骨骨节断裂了一节。
“我已用上了八成力道。”长生放下弓箭,走到众人身边说道,众人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长生生来高大威猛,他的力气世所罕见,就连他都无法把一根软塌塌的手骨射进树干中,那么谁还能离得那么远,将手骨射入女人的胸膛中呢?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长生又将这手骨捡了起来,晃了晃,握紧了前臂的骨头,猛地朝那树干戳去,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指骨、手掌以及腕骨在长生的力道下尽数折断,最后的前臂长骨也因为圆润而非尖利,不过将树干戳出一个钝坑,他看着这个钝坑道:“我便是这样拿着,面对面的戳进去,也不能让树干出现利器所伤的伤口。”
江星辰接着他的话道:“更何况,那根鬼手,可是手指直接直接戳入三夫人的胸膛,直接刺破了她的心脏,好似.......那鬼手将心脏捏爆一般。”
芸娘打了个哆嗦,慢慢举起自已的手来,她的手近段时间保养的不错,如水葱般嫩白起来,指甲更是细长尖利,还涂着单单的丹蔻,她慢慢弯曲五指,呈现出抓握的形态,又将五根手指聚拢在一起,朝空气中戳去:“若是死人,手指无力,软绵绵的,自然无法戳穿人的肌肤,可若是活人,绷紧了手指,那么还是有可能戳进胸膛的。”
“可是.......那只不过是个婴儿的手骨,便是那婴儿活着,又怎么会有力气插进人的身体,更何况,手骨脱离躯体,早已是死亡状态.......就连长生都无法将一根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手骨以利器的状态插入人体内,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呢?”为官这么多年,江星辰第一次遇到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光想不明白,简直是毫无头绪,这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这场刺杀,并让在坐所有人,都只能往鬼怪的方向去思考。
“既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去问问凶手呢?”越小满看着江星辰问道:“现在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大夫人吗?咱们或许可以到她那边去,诈上一诈,没准她能露出狐狸尾巴。”
江星辰垂眸思考片刻,看着门外低语道:“那孔未怎么还没回来.......罢了,我这便往大夫人院中一去,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跑,顺便等一下孔未,我让他去查秦府死了的那个良妾的情况,他回来后,事情也许会更加清楚一些。”
江星辰一路很顺利的来到了大夫人院中,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偶有一阵风吹来,院墙内的松树轻轻都懂,发出波涛般的声响,他踏步而入,发现这处院落与整个秦府完全不同,除了松柏参天,地上便是最普通的青石板路,好似进入了某处庙里,领路的丫鬟身着也十分朴素,一路走来,偶有仆从行动,皆是举止端庄,面无表情,竟如寺庙里的修行之人一般。
“夫人,江大人到了。”绕过前厅,江星辰一路随着侍女到了后面的佛堂,只见大开的殿门正中供奉着一尊金身菩萨,而菩萨下面的蒲团上,便是身穿素衣的梁夫人,供台上的香烟袅袅而上,四周充斥着禅香的味道。
江星辰并未打扰梁夫人念经,只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等候着,待梁夫人微微开合的嘴巴慢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睛,一边的侍女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站起来,才上前一步道:“梁夫人果然虔诚,只是不知,夫人舍弃了这繁华世间的三千梦,向菩萨所求何事?”
江星辰此话说的不可为不客气,梁夫人眼皮一掀,却未生气,只一步一步往佛堂边的茶室走去:“自修行各自好,各自因果各自了,我又能求得什么?人生皆是虚妄,江大人觉得我又能求个什么?”
“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健康,有人求儿孙,有人求高官,这些对夫人来说都已是唾手可得,既然什么都有了,夫人仍不快乐,江某便斗胆猜猜,难不成,夫人求的是秦老爷的心?”江星辰跟在梁夫人身后进入了茶室,两人相对而坐,待侍女沏上茶后便缓缓退去。
梁夫人听了江星辰咄咄逼人的话,轻轻笑了笑道:“富贵安康我都有,儿子也出息,前途无量,确实是已经过得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好了,唯有一点不得我的心意,便是我的丈夫有些浪荡,不过这在我们这等人家,我家老爷已经算是十分守礼守节的了,对我更是尊重,从不因这些妾室让我受气,便是纳妾,也都经过了我的同意,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想不开呢?”
“我曾听过一番禅语,为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若是心不动,梁夫人自然能看开,可若是梁夫人情根深种,别说两三个妾室,便是秦老爷多看一眼外面的姑娘,您都要满心煎熬吧。”江星辰看着梁夫人道:“你们也曾是少年夫妻,门当户对,又诞下出色的继承人,特别是您,家中独女,富贵万千,曾听闻梁老爷子可是将您当做男孩子养大,什么管家做生意打算盘,样样精通不比男儿,现如今被困于这秦府后院,又要与这些年轻女人共享丈夫,这般处境,您的尊严是绝不允许您与这些女人争夺宠爱的,所以您即便心中不甘,心中有气,也只得为了儿子忍气吞声,自困于佛堂......在佛堂这么多年,佛经诵读了上万卷,您心中的怒火,可曾熄灭?”
梁夫人的面色微变,只见她又重新合上了眼睛,嘴里轻念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江大人这般为我说话,为我着想,不过是为了让我承认我心中有恨,并将这些恨意化作尖刀,插在了那些后宅女人的身上。”
“那梁夫人是否做过呢?旁边便是菩萨,梁夫人可将眼睛睁开,清楚明白的告诉江某,您有没有害过这些后宅女人?”江星辰身体前倾,略带着压迫逼问梁夫人。
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她咯咯笑了起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菩萨慈悲,却也有雷霆手段,那秦家当时既然答应了我梁家两姓好合,由两家共同的血脉主理两家产业,刚结婚时,他哄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要过我手中的管家权力,拿走了梁家私印,用爱做茧房,把我困死在这后宅中,可我的峰儿却并不得他的欢心,儿子才十几岁大,他便在外面有了女人!若是那些女人有了孩子,若是在过几年他彻底掌管了梁、秦两府家业,我的儿子,还真的能地位稳固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稳固我与儿子的地位,拿到我儿子应该拿到的东西,我又有什么错呢?相信菩萨也会理解我的。”
“这便是你作恶的道理吗?梁夫人,您当知道,万事皆有因果。”江星辰忍不住道:“那些女人又何其无辜?”
“一心有滞,诸法不同,我所做之事,自有我来承担,更何况,谁同你说,我作恶了呢?我是看不惯那些前赴后继想要给我丈夫生孩子的女人,也恨这个夺了我家产的骗子,可我只不过是心里恨着,至于他们的下场,我想.......是老天开眼,给他们的报应吧......”梁夫人静静地看着江星辰,眼中平静无波,似乎万般事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并不担心有话柄会落在江星辰手里。
“梁夫人,府中人都说,三夫人的死是鬼杀人,你不担心彩蝶死后,下一个便是你吗?”江星辰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所求,不过是想要知道这鬼的来历,知道她为何会化作鬼怪,若是能解开她的恨意,超度了她,岂不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