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挪动半步出去,整个人便疼地浑身冷汗暴流。
他想,脚踝伤得不轻,甚至可能已经伤到了骨头。
祁昀咬紧牙关,继续向前挪着,可下一瞬,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正面着地,吃了满嘴的落叶。
“呸!”
祁昀一口吐掉嘴里的落叶,用尽全力撑起上半身来,仰头看向天上的一轮弯月,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他为了追那头鹿,跑出来多远,他自已知道。
就算他喊破了喉咙,深林外的人也无法听到。
况且,如今的处境,他如果大喊一嗓子,先出现的,也许出现的不是豺狼,就是虎豹。
难道,他祁昀步步为营,没死在朝堂的波谲云诡,如今,倒要死在猎户的陷阱、死在这深林中了?
是天要亡他于此?
祁昀垂下头来,一股无尽的苍凉感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
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祁昀猛地拔出腰间随身佩戴的匕首,屏息凝神地望着声源的方向。
……
“夫君?”
淡若游丝的月光下,一抹熟悉的纤瘦身影慢慢显现。
祁昀不敢置信地黑暗中望着不断逼近的女子,黑眸中突然迸发出掩饰不住的光芒,干涩的喉咙终是逼出了两个字:
“婉儿?”
声音沙哑地有些可怕。
陆司婉一怔,紧接着便要向他跑来。
“小心!这附近有捕兽夹!”
祁昀立刻低吼道。
闻言,陆司婉身形一顿,不敢妄动。
“你绕开那个深坑,离它远些。”
“好。”
陆司婉微微颤着声道。
摸索了许久,终于慢慢来到了祁昀身边,半蹲下来。
她的身上佩戴着他白日送她的夜明珠,他借着这幽暗的光芒,勉强看清楚了她的脸,和她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陆司婉也借着这幽光看清了他腿上的伤痕,心疼地眼泪倏地就从眼眶流了下来,声音抖地不成样子。
“夫君……如果婉儿没看到那头鹿,夫君便不会受伤……呜呜……是婉儿太任性了……”
“都怪婉儿……都是婉儿的错……”
祁昀嘴唇疼地煞白,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抬起大掌抚着她的发丝,气若游丝地道,“怪婉儿什么?是孤自已不小心,中了这陷阱而已。”
“倒是你”,祁昀深深地盯着她,“你一个女子,怎么进来这深林里来了?”
陆司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哽咽着道,“已经过了一刻钟,夫君还未回来,眼看着这天色又越来越暗,婉儿担忧夫君……”
说着,她抬起手来,擦去脸上越来越多的泪。
祁昀这才发现,她的手背上还有很多细小的伤痕。
再往下一看,不仅是手上,她身上的衣料,也有许多被树枝勾破的痕迹,有的还渗着红色。
他眸子一紧,沉声开口,“你受伤了?”
陆司婉连忙将手背到背后,“没什么,刮破了一层皮而已。”
祁昀看着她,眸色愈深。
这天色这么暗,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到,她为了寻他费了多大力气。
祁昀深深地凝视着她,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温热。
明明是寒夜,他却好像整个人被包裹在暖流之中。
这一刻,他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下一刻,祁昀彻底从心底重振起旗鼓来。
他不能让她也陷入这深林中!
“婉儿,听孤说”,祁昀看着她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你可能扶孤起身?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可有暂时藏身之处。”
“我们出来时,有不少士兵看见,想必不用等多久便会发现我们失踪。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地方,等人来找到我们。”
“好。”
陆司婉道。
“夫君稍等。”
陆司婉说着,抬起自已的一侧衣袖,低头用牙齿咬住,用力一撕——撕下一张长布条,干脆利落地包扎在祁昀的伤口处。
紧接着又一撕,撕下另外一条,绑在旁边树枝显眼的位置上。
冷风吹过,布条随风飘扬。
“这样,搜救的人来到这,便能看见我们留下的记号。”
“婉儿甚是聪明。”
祁昀看着她,越发心生欢喜。
不知怎么,自从看到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安心了大半。
陆司婉弯下腰来,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已的肩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男人扶着站起身来。
祁昀则尽最大的努力用另一条腿撑着自已,给她最小的负担。
“辛苦婉儿了。”
祁昀心疼地看着她。
“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若今日是婉儿深陷此处,婉儿相信,夫君也一定会不惜一切来寻婉儿。”
陆司婉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的月色下,她的眸子却如水一般,将祁昀的心照亮了大半。
祁昀看着她盈盈的眸子,心中一颤。
如果说此前,他还对她有所保留。
那么今日过后,他已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生,他都不会放开此女子的手!
也再也放不开了。
祁昀黑眸深邃,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地变化,“婉儿说得对。”
“夫妻,本就该如此。”
陆司婉冲他甜甜一笑,撑着他的重量,继续向前走。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冷笑。
在兄长来访那日,她便拜托兄长,在这深林深处提前设置好这样的陷阱,说她自有用处。
昨日春猎出发前,她又悄悄安排阿弑提前准备好一头小鹿。
方才看日落时,她暗暗给躲在树上的阿弑摆了摆手,作为示意,让他放出小鹿。
她再佯装“惊喜”,激发起祁昀的表现欲,引他入此片深林,踩中陷阱。
再加上此时日头已落,天色已黑,他踩中陷阱后因忌惮深林野兽,也不会大声喧哗。
进而进一步加深他的绝望之感。
她早就知道这陷阱布置在何处,找到这里来并不费力。
只是她为了渲染情绪,特意拿尖锐的树枝将自已的身上划出多个小口子,这伤口并不深,只是看着吓人。
做好这一切,再等他绝望至谷底之时——也就是方才,她亲眼见到他栽地吃了满嘴落叶时,她便知道,她是时候出场了。
确实是“患难见真情”。
只不过,这每一步患难,都是她为他量身定做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