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袁军、郑桐这边的玩闹,钟跃民和周晓白这边安静多了,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这般独处,谁也没开口,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过去的那个‘钟跃民’油嘴滑舌,爱耍嘴皮子,现在的他,平日里喜欢一个人独处,不大喜欢人多玩闹,
他偏头看着边上的姑娘,侧脸也很耐看,挺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微撅起的小嘴,耳垂白嫩饱满,舞台上的灯光映射在她的脸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加上今晚的穿着,得体不失俏皮,感觉跟个瓷娃娃一样,有种想捏下那光滑脸蛋的冲动。
周晓白也感受到了钟跃民的目光,紧张,窃喜,心跳得厉害,她偏过头看着人,
“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脸上不脏吧?”
“没有!”钟跃民摇头,又佯装苦恼道:
“我苦恼,一会该是看演出呢,还是看晓白你。”
“当然看演出了,看我干嘛?”
钟跃民道:“你看看今儿这打扮,跟一花仙子一样,我哪有心情看演出啊。”
周晓白脸更红了,“油嘴滑舌,就会讲好听的”,
心里却是美美的,算你有良心,我在家里准备这么久,还不是等着你这话,红唇不自觉的往上勾起,道:
“哎,跃民,你以前是不是也用这种花言巧语勾搭别的姑娘?你这么坏,姑娘肯定上钩,怕是屡试不爽吧?”
“那你可是冤枉我了。”
钟跃民道:
“你别看我们几个平日里玩得挺疯,不过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要动真格,一准怂,再说了,我们这吊儿郎当,成天不务正业,哪个姑娘瞧得上,远远看见就绕道走了,我是空有一身功夫,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切,就你们还英雄呢?狗熊还差不多!”
周晓白道:
“这么说你以前没谈过对象?”
“没有!”
“真的?“
“我还能骗你,倒是晓白你,在学校肯定是校花吧?追你的人至少一个加强连。”
“哪有这么夸张,追我的是不少,还有写那种肉麻情书,或者路上偶遇的,恶心死了。”
“就没你中意的?”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周晓白避开钟跃民目光,有些紧张道:“嗯,高高的,风趣幽默,要有担当……反正得对眼,要有感觉。”
“感觉?”
“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
“嗯,女的,活的。”
周晓白听得认真,“没了?”
“嗯!”
“……不是!”周晓白没好气,打他一下,“你这算什么选择,就会忽悠我。”
“没忽悠你”,钟跃民道:
“我呢长得也就那个样,家里老头子呢还搁里头学习呢,像我这种,用我们大院革委会主任的话说,属于可教育好的孩子,听着不错,其实大家都明白,以后像当兵、进厂工作,或者评个什么先进个人等,那都跟你没戏了,你说就我这样的,还敢奢求什么呀?对不对?”
“你父亲有问题,现在又不是说定罪了”,周晓白道:
“不是在学习改造中,兴许以后就出来了,干嘛这么悲观?我觉得两人谈对象,首先最起码彼此有感情,这才是关键,其它的因素不是决定性的,再说了,我……我觉得你……你挺不错的。”
钟跃民调侃道:“那要不咱俩凑合凑合,一块过日子呗?”
“胡说什么呢你!”
周晓白侧过一边,脸发烫,耳根子都红了,这家伙算是在跟她表白嘛?
好在演出这时开始,帷幕渐渐拉开,剧场灯光也渐渐暗下来,《红色娘子军》的序曲响起,一个穿着红军军装,身背一把大刀的男子出现在舞台上,这是主演之一,娘子军连党代表洪常青,先是凹了几个造型,一招一式极具爆发力,表情认真坚毅,不过在他看来,感觉就是有些夸张了,并不是说不尊重,
怎么说呢,就好比你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华夏,日常接触熏陶的就是港片、好莱坞大片、狗血短剧等,然后冷不丁给你换个环境,丢北朝鲜去,听女主持虎视眈眈,声嘶力竭的播音,看五六岁的小女孩唱歌,却是一副老城样,
感觉特别的突兀,这种意境!
台下观众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小混蛋其实早来了,在一楼角落阴暗位置猫着,不过并不是他一人,李奎勇也来了,小混蛋一开始并没有叫李奎勇来,按他的性子,说单枪匹马,就绝对不会食言,人也傲,这些个大院的小崽子他才不会放眼里,还打算捅伤几个立威呢。
李奎勇是自已找上发小的,还劝过,让人别去,可不听,他没办法,只能跟着一块来。
剧场就这么大,楼上楼下都有李援朝安排的人,小混蛋两人很快就被发现了,不过并没急着动手,李援朝给楼上的地雷,楼下的张海洋、杜卫东一个手势,稍安勿躁,先把人围了再说……
舞台上,吴琼花历尽千辛来到根据地,看见面前的红旗,便奋不顾身扑了上去,热泪盈眶,她拿起红旗一角紧贴在自已脸上,台下的袁军看着感慨万千,‘哭着’道:
“娘的,老子要是那面红旗该多好。”
第二幕结束,帷幕重新拉上,剧场灯光亮起,李援朝猛得起身,喊一声,
“动手!”
张海洋、地雷、杜卫东等人操着各式武器围拥上去,小混蛋也不躲了,匕首在手,起身迎击,
“麻痹的,哪个想死就给小爷上来,小爷给你放放血。“
李援朝大步上前,冷声道:
“小混蛋,你还真有种,明知道今晚要收拾你,你还敢来,我该佩服你有勇气呢还是愚蠢,今晚不废你条胳膊,你特么别想出这个门。”
“哈哈哈……”
小混蛋不屑大笑,
“李援朝,你吓唬谁呢?就你们这些个歪瓜裂枣,小爷我一刀一个收拾了,有胆量就上,废什么话,来吧!”
小混蛋霸气嚣张,没一点畏惧,甚至是期待着,早盼着这一刻了。
“卧槽尼玛!”
杜卫东来血性了,今晚他们这么多人,对方只有两人,可这会气势上却被对方压制住了,这绝对不能容忍,手里操着把菜刀就冲上去了,
“老子活劈了你!”
凶神恶煞,不过有些滑稽的是,这货嘴角边还有口红印,肯定是刚才跟那洋妞亲嘴时留下的。
这杜卫东确实有股狠劲,打架不含糊,但是呢,他这股狠劲,吓唬成分居多,吓唬小流氓地痞还成,要是碰上硬茬子,好比面前小混蛋、李奎勇两人,那就抓瞎了,
李奎勇空手迎上,眼里都是不屑,对方一刀劈下,李奎勇眼疾手快,一把钳住人抓菜刀的手腕,另一手抓住杜卫东的腰带,
大喝一声,“起!”
整个人直接被举过头顶,这杜卫东不胖,但也不瘦,怎么着得有一百五六十斤,一把过顶,天生神力有些夸张,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然后杜卫东就像被扔麻袋一样,在空中划出一优美的抛物线,重重砸到了舞台下方的乐池里,是人仰马翻,杜卫东惨叫连连,再没了先前的气势,
他那个洋妞对象吓得直叫,
“亲爱的,你丫咋的了,oh,my god!!!”
一干顽主都特么傻眼,地雷手里的斧头有些抖,这货真特么牲口,把人举过顶不说,还能直接把人扔到最前排,这可是在最后一排,这番震慑,一时没人敢上了,
李援朝恼火,
“一起上,干死他!”
“哄!”人群一拥而上,“嘭、哐、轰……”椅子飞起干碎,酒瓶子乱飞,惨叫声四起,观众四散而逃,乱作一团。
钟跃民起身过去,周晓白一把抓住他手,紧紧的,
“你不要去!”
“我不打架,就看看!”
“不行”,周晓白态度坚决,都把人手臂抱在她胸口,
“哪也不许去,不然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钟跃民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你是我什么人,管得也太宽了,
“我真不去打架,我去把郑桐、袁军他们劝下来,他们哪是小混蛋的对手,有个闪失,咱还得送他们去医院。”
“你真不去打架?”
“不去!”
“那我跟你一块去”!
“行吧,行吧,走走!”
手依旧被姑娘牢牢抓着,来到后排外围,袁军几人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冲上去,瞅到一机会,袁军把手里挎包一甩,里头装着俩大青砖,
“小混蛋,吃你爷爷一记……”
话没放完,却被钟跃民给揪住了,“吃什么吃,消停点,喊几声得了,别凑上去……”
“跃民,你拦着我干什么,这是我袁军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扬个毛”,钟跃民道:“这混乱场面谁知道谁啊,你要扬名,刚怎么不第一个冲上去?”
“我特么不傻!”
袁军头脑清晰道:
“瞧瞧,那下面乐池里躺着的,我估计杜卫东那小鬼子这次怎么着得在床上躺三个月了,不然别想下地了,跃民,你上次算救我一命,李奎勇这小子真特么牲口。”
两人说话工夫,干仗中心圈已经移动到中间一排位置了,然后一路向下,最后小混蛋两人窜进一边的舞台化妆间,里面演员正有说有笑,有些换着衣服,
“哐当!”
被突然冲进来的一群人给吓坏了,“啊,啊……”大叫,双手捂胸,场面更加混乱,小混蛋两人趁机从后门逃脱,
“鞠,鞠……”哨声紧接着响起,顽主们再熟悉不过,公安来了,李援朝脸色铁青,他们足足二三十多号人,没抓到小混蛋不说,反倒自已这边损兵折将,这面算栽了,
“先撤,回头再跟小混蛋慢慢算账。”
郑桐道:“跃民,袁军,咱也赶紧溜吧。”说罢第一个脚底抹油走人,钟跃民对周晓白道:
“咱也走。”
周晓白憨憨道:“我们又没打架,公安总不能乱抓人吧?演出还没结束呢。”
钟跃民无语了,这姑娘还真是傻憨,正常剧情走向,这俩傻妞都被当作女流氓抓进了派出所,要不是有个副司令的好爹,搞不好真要里头蹲着去。
“还看什么呀,你看看现场,桌椅砸了,乐师伤了,演员都给吓哭了,还不够乱,公安来了,管你好人坏人,抓了再说,到时进了里头,你能解释得清楚嘛?黄泥掉裆不是屎也是屎了,走走,赶紧走。”
周晓白任由钟跃民拉着手,逃离了剧场,这边几人刚出剧场,迅速躲进左边的巷子口,另一头数十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公安快速赶过来,第一时间进了剧场内部,险之又险,再晚上个几秒,正好跟人正面对上,要被一锅端了。
“娘的,差点撞着!”
郑桐小声道:“也不知李援朝、张海洋他们逃脱没有?”
“管不了那么多了,太乱了”,袁军道:“咱走吧,别回头公安摸这边来。”
钟跃民道:
“你们在前头那家国营饭店门口等我,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你不许去!”周晓白抓住钟跃民手,生气道:
“哪都不许去。”
“我不去打架,真有事,挺急的”,钟跃民含情脉脉看着对方,
“我答应,绝对不会乱来,这样还不行吗?”
周晓白这才松手,“那你要小心,我们等你。”
“好!”
钟跃民往边上一条黑乎乎巷子快速跑过去,
“哎,跃民,你到底干嘛去啊?”
袁军后面喊,钟跃民没回答,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另一边,小混蛋和李奎勇最终逃脱,把追赶他们的人都给甩了,这会在回去路上一条巷子里,小混蛋道:
“勇哥,可以啊,多年没见,你这身手不但一点没生疏,反而更加精进,刚在剧场那一手,把那帮鳖孙全给吓破胆了,畅快,畅快,就是今晚没捅到人,娘的,有点扫兴,下次的,下次我非捅他几个解恨。”
“九儿,我觉得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李奎勇小时搬过一次家,没搬家之前,跟周常力是一个院里的,那会周常力还很瘦小,经常被人欺负,李奎勇练过摔跤,没人敢惹他,所以经常帮助常力,收拾那帮欺负他的人,两人的友谊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后来李奎勇搬了家,之间联系就少了,也就是在前几天,他才知道外头一直在传,那个手段凶残,专找大院里顽主麻烦的小混蛋,竟然是他的发小,不过就算如此,今晚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来了。
“勇哥,你觉得我变坏了?”
李奎勇摇头,“我也不知道,对与错?该怎么区分呢?“
周常力道:
“你家搬走以后,后面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家跟大杂院里一邻居有些纠纷,这混蛋跑去找那些红小兵,污蔑我是流氓,那帮混蛋是非不分直接把我抓进去了,我爹阻拦,也被他们一顿毒打,肋骨当场断了两根,我在里头被他们折磨毒打,松口了,认了,这才捡回一条命,周强记得嘛?”
“记得,以前不也是摔跤队的,我俩关系不错。”
“他死了!”周常力道:
“罪名跟我一样,不过他硬气,没松口,被活活打死。
勇哥,要说变,我就是那时候变了,我不想再做好人、老实人了,因为他们太窝囊,太废物,被打得头破血流,人家爬你头上拉屎撒尿,你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凭什么那些人能决定我们的生死?劳资不服,劳资要报仇,为我爹,为周强,为自已,也为所有被欺压的老实人。”
周常力双目猩红,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李奎勇叹口气,他没想到自家搬家后,小九家发生了那么多事,道:
“小九,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这么破罐子破摔啊,像你这么胡来,迟早要出人命,你要有个事,你爹、你妹妹,他们怎么办?看着你冷冰冰的尸体,会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我没想过那么多!“
周常力冷漠道:
“反正现在活着也没意思,我就要跟这帮大院的较劲,我烂命一条,谁怕谁,一命抵一命,再捞几条,那就赚了,哥们不亏,至于家里……勇哥,回头帮忙照应下。”
“放屁!“
李奎勇破口大骂,
“小九,你这么做真的太自私了,小妹才八九岁,你就忍心抛下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到时会不会跟你小时候一样,被人欺负?她需要你这个亲哥护着,而你又在哪呢?啊!
我特么才不会替你照顾你家里人,我家情况你不清楚吗?我爹几年前走了,我妈身体不好,家里弟弟妹妹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重担都扛我身上了,要说累,要说心酸,我一点不会比你少,但我绝对不会像你这么胡来,因为我时刻牢记着我爹临终前对我说得话,他说,
“小勇啊,你是大哥,大人了,从今往后你娘,你的弟弟妹妹就要你来照顾了,这个家就要你给撑起来。”
这是咱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起的责任,义不容辞,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你明白嘛?”
“说得好!”
前头巷子深处突然走出来一道人影,挡住了两人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