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胜利女神（4）
凯隐叉着碗里坨得梆硬的面，配上酒馆小姐特供古拉加斯喝了都摇头无泡蜂蜜啤酒。
主打一个泔水套餐。
“劫，「胜利女神」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凯隐左边脸颊鼓着个包嚼嚼嚼，“羊皮卷轴无法承载，信息评级无法判定，现在就连锐雯的信息也转成绝密了。”
劫躺在微微摇晃的竹编躺椅上，宽大的斗篷完全隐没了他的身形，面容也藏在面具之中。
“故事和主角的关系。”劫的声音淡淡的，“主角和故事世界哪个比较重要？”
“要看题材吧。”凯隐捧起碗将勉强咬断的食物伴着汤努力往下咽。
“嗯。「胜利女神」就是一个主角凌驾于世界的故事。”劫身下的躺椅轻轻摇晃，“锐雯不会输的，永远不会。”
“因为锐雯输掉的世界会自行修正结局，或者……毁灭。”
碗底触碰桌面发出碰撞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凯隐问道。
劫比了个剪刀的手势，“猜拳输了，转变这个结局，对世界的影响无关紧要。”
“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对决输了，可能会导致对方消失。”
“「胜利女神」并不以锐雯的意志为转移，祂只是不计代价的让锐雯永远赢。”
劫平静地看着酒馆上方朴素的天花板，“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们所处的世界已经被锐雯改变了多少。”
“毕竟那家伙的对手……都是被称为「神」的家伙们。”
“或许我们也是这场为了锐雯而存在的世界中，更新多次的npc呢。”
古怪又疏离的寒意从凯隐脊背处缓缓升起，他又对劫的描述很难有代入感。
什么叫只为锐雯存在的世界里……多次更新的npc？
“凯隐，向我证明你不是从三天前才诞生的。”
“……我当然不是，我的记忆……”
“那是你三天前诞生之初世界灌输的「人设」。”
“书籍、历史、录像、恐龙骨骼……”
“那种东西，能在三天前捏出世界的「神」会造不出吗？”
“你怎么证明那位神的存在？”凯隐反驳。
“我不需要证明那位神的存在，”劫猩红的眸子平视自已的弟子，“重要的是，你无法证伪，你无法证明那位「神」不存在。”
“凯隐，你认为什么是神呢？”
“我不知道。”凯隐觉得泄气，比吃下劫给自已做的那坨梆硬的面还要难受，失去了对人类正常力道衡量连手骨形状都变得怪异的劫，在无法用视觉和触觉感知的情况下，「揉捏」的面团，制作的面。
明明初见时，那样娴熟地为凯隐做过热气腾腾，细腻均一的手工拉面……
“我不知道，劫……”凯隐蹲在劫躺着的摇椅的旁边，“你是真的，在我心里……”
“交代我怎么做就好了，无论是什么。”
就像以前一样……
劫伸出手，他能「感知」到凯隐的方向，却不能确定自已现在的形态直接与凯隐接触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凯隐隔着斗篷的布料抓着那只手，触感却是软绵绵的，好像握住了一团毛发。
「b级诡异道具隔离斗篷：隔着斗篷你能触碰一切物体而不受伤害。
注：该道具有耐久值，耐久水平与隔绝物具有的伤害强度呈反比。
注：斗篷是活的，耐久清零的斗篷会暂时变成脏兮兮的遮盖布。晒太阳或者海洋漂流会让它加快恢复。」
“抱歉，凯隐。”劫知道自已太急了，他不能把责任内幕甚至世界的存亡一口气全部丢给凯隐。只是他，也没有时间了。
“笨蛋师父，差遣我就好了，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没用。”如果发红的眼底也能隐藏那么他的台词大概更具说服力。
劫什么也没有说，好像盖着斗篷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凯隐把他的手放回他的摇椅扶手上。
「他走了。」旅馆小姐温柔的女声突然在空旷的室内响起。
「我不想让他来做那件事。」
“说得好像你还有什么选择一样，劫。”拉亚斯特的声音突然响起，插入了旅馆小姐和劫的对话中间。
“你现在能脱离凯隐了吗？”劫招呼起这位不速之客。
“这小子觉醒了新技能，一定距离内的自由活动。”
“嗯。”
“你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拉亚斯特半是戏谑半是探究，“牧羊犬大半成员死亡的真凶，被称为刽子手的「影流之主」大人。”
“最初屠戮师门将迎接你降临于世的均衡教派杀光，那位传说中的暮光之眼也死在了你的手上不是吗？”
“到了自已的弟子这里倒是学会了惺惺作态的姿态，”拉亚斯特赞叹道，“你做人类真是越来越老到了，劫。”
“嗯。”
有些被无视的不快，镰刀刀刃搁置在劫的脖子上。
劫猩红的眸子里无喜无怒。
“他们是我以人类之躯降临于世消耗的祭品。”
“背叛者！”拉亚斯特唾弃道。
“均衡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劫任由思绪飘远，“拉亚斯特，你不应该只用生死的价值观来衡量这一教派的选择。”
“我是继承者。”
“说谎，骗子。”镰刀在劫的脖颈处割出一道口子，没有血，那伤口像是幼苗，要长出一棵树的血色幼苗，蠢蠢欲动要将镰刀缠住。
拉亚斯特立刻离开了劫的位置，“……污染？”
“师兄教我的均衡之道……是要所有人格神消失。”
劫看过来的时候，拉亚斯特竟觉得自已无处遁形更无处可藏，回到凯隐那去……不行，会连凯隐也……
那轻飘飘的目光和将暗裔束缚进永世无法挣脱的牢笼里的诅咒是类似的东西。
那不是人类的视线……或者说已经不是人类的视线了。
“时间之神、空间之主……”劫似呢喃，“风之化身，这样的存在，不应该被感情和理智污染。祂们应该是无知无觉的存在。”
“那才是人类应该存在的世界。”劫闭上了双眼，拉亚斯特瞬间感觉自已得到了自由，那种压迫消失了。
“第一位女神，”劫不轻不重地摇起身下的椅子，“那位风暴之怒，古超文明祖安信奉的女神就是一切诡异的开端。”
“祂不应该聆听人类的嚎哭，祂不应该垂怜人类的死亡，祂只要袖手旁观就好，祂只是一阵风，像一阵风那样存在着。”
“祂选择降临用身躯挡住了即将淹没整座祖安的海啸，用双手托举着那座被上层人视为泄洪祭品的奴隶城池脱离海面，从此成为浮于半空的传说城市。
“即使祂选择粉碎神格就此消失，”劫平静地说，“感情和理智还是像传染病一样，让这些本该无知无觉的存在，一个个发了疯。”
如果宇宙是活着的巨人。
人类的文明还是人类创造的文明吗？还是说人类本身不过是寄生在这具巨人身上的寄生虫，是「神」们操纵且垂涎的玩具。
那群沉默赴死的僧侣的回答，不惜选择以身为祭让这个亦正亦邪的神褪以人类的身份降临。
夺回人类自由活着的世界。
既然拥有「神」的力量，就该老老实实作为无知无觉的存在，就像风就像雨。
或许我们会在灾难里粉身碎骨，或许我们的文明会在时间长河湮灭成尘埃，纵然如此，我们也绝不要在所谓「神」的庇佑之下，成为被豢养的宠物。
没有什么神，「祂」们不过是怪物。
均衡的含义就是让不均衡的「神」们滚出人类的世界。
师兄……
可是我终究不是人类啊，慎。
那双闭上的双眸里，干涩得淌不出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