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老夫人的精神看着都比平日强了不少,她惦记着此事,特意让艾妈妈去催促管事妈妈,让她紧着安排人给陈岚教规矩,务必早点送去重孙子那儿。
老夫人用着下午茶,语气十分轻快,“选定了书童,这下我就安心了!”
艾妈妈却有些不放心,“可是这个周岚,模样瞧着有些招摇啊,陈婆子说他娘是自尽的,您要不要派人再去问问稳妥些?”
老夫人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不必查,八成是因为一副好样貌惹出来的祸端,便是如此,也罪不及子,他模样出众,又写的一手好字,心性差不到哪儿去,我问话的时候,这个孩子回答的也很从容,是个好苗子。”
艾妈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十分纳闷,老夫人怎对这个周岚如此宽容。
老夫人却自已道出了原因:“咱们峰哥儿喜欢模样好看的,他瞧得上眼的伴读相处自然融洽,再则,这个孩子年长,也能多照顾峰哥儿。”
选书童一事很快传到宋拓耳中,他知道是祖母出手挑选的伴读,倒是十分放心。
忽而想到什么,问身边的成妈妈:“远哥儿呢,祖母未给远哥儿挑人吗?”
“挑了,那个少年也不错。”成妈妈都未打听出那个孩子叫什么,只听说是老夫人顺手点的。
“哦。”宋拓听着成妈妈含糊的语气,知道祖母对远哥儿的伴读并未上心。
但他还是宽心地说:“无碍,远哥儿不比峰哥儿,他性子沉得住,每日无人督促也能自觉读书,有没有伴读倒是都可。”
前一日刚教训完峰哥儿,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些想见见远哥儿。
他好像还从未去过远哥儿的院子,这次丁忧回来,也尚未好好跟远哥儿说说话。
想到此,他信步走向简一斋。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的交谈声。
“董妈妈,曾祖母真的为我选了伴读吗?”
“对。”董妈妈欣喜地说:“奴婢去打听了,他叫韩诚,比你大一岁,庄户人家的后代,瞧着是个老实孩子。”
“我想去曾祖母那里,给她老人家磕头道谢。”
董妈妈笑起来,“不用了,您有这份心就好,老夫人这阵午觉多,下午大都在休息。这次说起来也算咱们捡了漏,老夫人本来是给峰哥儿挑伴读的,没咱们的份儿。从二十个孩子里就选中了两个孩子的字,一个叫周岚,点给了峰哥儿。另一个就是韩诚,老夫人许是觉得他不错,就把他点给了你。”
“若韩诚是个好孩子,你便要好好待他,与他相互促进,勤奋苦读,莫要辜负老夫人对你的期盼。”
远哥儿郑重地说:“董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对待我的伴读。”
宋拓在门前听着,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他祖母已然是偏心了,可远哥儿却未抱怨半句,反而持着一颗感恩之心,话里话外只有知足和感激,便连他身边的奴才也是十分豁达之人。
他十分欣慰,走到门前呼唤:“远哥儿。”
远哥儿瞧见他,眼里满是震惊,好半天才记得上前行礼,“父亲。”
宋拓点点头:“近日没顾上看你,今天过来瞧瞧你。你近来功课学得如何了?”
“母亲最近在教我算学。”远哥儿十分自豪地说:“母亲教到十以内的加减,我已滚瓜烂熟了,这几日在自学进位加减,每日都背半个时辰口诀。”
他从案桌上抱了算盘,还想给宋拓演示。
宋拓却一脸冷淡地摆了摆手,“放下吧,不过是些微末小技,你若有兴趣,每日抽半个时辰学学足够了。要紧的还是识字读书,再有半年你便要入学,当好好启蒙,有空便多看看三百千,按下心思练练你的大字,要向峰哥儿学习,峰哥儿小小年纪已有神童之笔,落墨似流水行云,字迹苍劲而不失稚嫩,你闲来不妨多向他请教经验。”
“是,父亲,我知道了。”远哥儿低下头,掩下眼底的失落。
宋拓暗暗点拨他:“你性子温顺踏实,是好事,不过日后学习需找准方向,莫要做了无用功。”
他对算学是有几分轻视的,大历朝以科举文科入仕,算学学得再精妙,文章做的不好,照样连秀才也考不中。
难不成他堂堂侯府之子今后还要去做账房先生吗?
不过此事也怪不得远哥儿,是韦映璇目光短浅,成日教远哥儿这些微末之术,用尽力气学这些无用的东西。
“是,父亲。”远哥儿声音更低了一些。
宋拓就皱起眉头,“与我说话怕什么?声音要洪亮,侯府是武将世家,我的后代,绝不允许柔弱,挺胸抬头,拿出气势来!”
他倒是没想过,他对远哥儿已然是不自觉间要求太严苛了,峰哥儿与他说话从未大声过,他都未觉得有何不妥。
“谨遵父亲教诲。”远哥儿抬高了声音。
宋拓点点头,本欲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一时竟无话可说。
前几日偶尔在祖母那里碰见,远哥儿瞧自已的目光还是期盼和雀跃,今日却完全不一样,有些拘谨,又像是疏远,回了几句话便站在一旁抿唇不语。不像峰哥儿,总是主动往他身边凑。
想到峰哥儿,他叹了口气,虽说这个孩子有时规矩差了些,但也怨不得他,都是多年颠沛的生活导致的,他母亲在北疆那样严酷的环境下还能将他培养成现在这般已是花尽了力气,都不知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若是这七年他未曾缺席,他们娘俩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峰哥儿也不会养成那些坏习惯。
映雪带着他千辛万苦逃出来,好容易来了侯府一家团聚,他却没能护住映雪。
想到此处,他心里就一阵发紧,十分懊恼自责。
他那日去岳父家,虽未见映雪,但岳父家的院子并不大,他进去时留神观察,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就发现外院靠着院墙处,其中一间屋门紧闭,外面还挂着锁,里头有轻微的啜泣声传出。
那时他就怀疑了,只是碍于礼数不敢张口质问岳父。
宋拓突然间打定了主意。
既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去韦府,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去见见映雪也无不可吧。
夜深,他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衣裳,借着夜色出了门,来到韦府门前。
韦府院墙极高,但也难不住他。他寻准一个方向纵身一跳,手在墙头一撑便翻进了院子。
按照上回的记忆,摸到了那间落锁的房子。
“映雪?”他轻声在外面呼唤。
里头立刻有了回应。
韦映雪匆匆走到门边,惊喜道:“阿拓!”
这是原主年少时对宋拓用过的称呼,韦映雪直接照搬。
宋拓搬进斑斓院后,他们每晚都相拥入眠,她虽不是原主,这段日子却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浓情蜜意,情不自禁用上他们以前的昵称。
“映雪!”
宋拓今日来的匆忙,没带撬锁的物事,便隔着一道门和她说话,“你肩窝的伤口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