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已的话,宫继冕掏出烟盒,抽了一支出来点燃,烟雾与烟味一起,很快就被冷风吹散。
宫继冕弹了弹烟灰,整张脸笼罩在烟雾里,叫人看不清楚神色,比寒冬还冷冽的声音回道:“谁知道呢。”
他曾用信息素压制强迫陆允痕,可是陆允痕却以更加强势决绝的姿态损坏腺体,流掉孩子。
这两天,他跟随政府代表,去与Omega平权代表陆允痕进行谈判的时候,才发现陆允痕做了腺体摘除手术,而那个本该已经到了生产日期的孩子,早已成了一滩血渍。
陆允痕确实说到做到,她不会生下强奸犯的孩子。
在Alpha眼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Omega眼里,是强迫,是暴力犯罪。
思绪流转间,宫继冕又想起了他和宫承煊的爸爸,那也是一个Omega。
他们的母亲,联盟理事长夫人,被逼迫生下他和宫承煊之后,迁居他隅,二十几年来,不光大众未曾见过理事长夫人,就连宫继冕与宫承煊都未曾见过自已的亲生母亲。
宫继冕时常会想,他们的母亲,应该是恨极了宫家人,也恨极了Alpha。
宫承煊也抽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深深地吸了两口。
尼古丁的味道,让宫承煊混乱不堪的思绪飘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这几天,宫承煊留在主宅,一直在思考,信息素真的就是无所不能的吗?
Alpha真的就应该理所应当地占据所有的权力、地位与资源吗?
一而再再而三的Omega与Beta平权事件,是否也证明了,他们的固有观念是错误的?或者至少是有偏差的?
现在是再二再三越发频繁的抗议事件,那么如果联盟政府、特权阶级不能做出改变,那么接下来,等待着这些傲慢的Alpha的,会是什么?
起义?推翻?重建?
Alpha虽然手握全国的政权和兵权,但是Alpha加上Omega才是全国人数的三分之一。
如果真的走到了暴力对抗的阶段,那么占了全国人口三分之二的Beta会有多大的可能取得胜利?
到时候,一直悬挂在Beta与Omega群体头上的屠刀,是否会落在Alpha身上?
良久之后,宫继冕被烟雾熏得有些低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知道婚礼那天,父亲说的备用方案是什么么。”
宫承煊一顿,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回事,侧眸问道:“什么?”
宫继冕嗓音冷淡:“是给陆允痕注射致幻剂,让她录制澄清视频,等得事件平息之后,让她彻底消失。”
“那时候,陆允痕还是我的妻子,她的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但是为了大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只能成为政治牺牲品。”
宫承煊对这个处置结果毫不意外,这才是他们这些人一贯的处事风格。
这时候,宫继冕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说道:“你看,母亲憎恨父亲,憎恨我们,憎恨Alpha。”
“母亲不愿意见我们,不愿意见父亲,我以前怨恨他,可是现在,我突然就知道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强奸犯,会喜欢被强迫而生下的孩子。”
“可是到头来,我们也确实做了和其他Alpha一样的事情。”
“承煊,我们与父亲,都是一样的人。”
宫承煊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一点微弱的火星针尖一般灼烫了一下宫承煊的指尖。
连带着,宫承煊的心尖儿,也刺痛了一下。
等得冷风将身上的烟味全部吹散之后,宫承煊才用又低又沉的声音说道:“哥,你说,故事会是怎么样的走向和结局?”
宫继冕很冷漠又无趣地笑了一下,说道:“故事的走向和结局还不分明么。”
“一方来势汹汹,步步紧逼,一方墨守成规,妄图守住自已的荣耀地位。”
“就像这满湖寒冰,再过几天,也要化水了。”
宫承煊心里那些纷杂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部归拢到了一条线上,他的心,也沉静下来。
这段时日以来的挣扎、痛苦,骤然间得到解脱。
是啊,冬去春来,冰雪融化,所有的黑暗,总有被破除的一刻。
宫承煊望着湖面,笑得轻松而随意,语气也轻快不少:“哥,我明白了。”
宫继冕将手中燃尽的烟头扔在干枯的草地上,伸脚用军靴踩灭,漠然道:“大厦将倾,承煊,继冕,或许我们都要辜负父亲的期许了。”
宫承煊沉默一瞬,回道:“可是,这种煊赫和荣耀,本就不应该只属于宫家人,属于Alpha。”
宫继冕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所有人,都该为自已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宫继冕是,宫承煊是,理事长宫擎也是,千千万万个高高在上的Alpha更是。
他们站在金字塔顶端已经够久了,久到他们失去了人性、失去了良知。
这场兄弟间的谈话,除了寒风,无人得知。
初四之后,宫承煊得以回到云湾。
进门之后,宫承煊直接上了三楼,去池鱼所在的主卧。
推开门的时候,宫承煊一眼看见了窝在被子里沉睡的池鱼。
他睡得那样安稳,像是什么事情都无法打扰他。
清浅又温暖的光线照在池鱼脸上,让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病弱的透明感,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了漂亮的弧影。
只是池鱼整个人瘦得厉害,从前鲜活生动的人,现在只剩下皮包骨,躺在床上像是行将就木之人。
宫承煊情不自禁抚上池鱼的侧脸,指腹摩挲,借此让自已做出最后的决定。
却不想这样轻缓柔和的动作让池鱼醒了过来。
宫承煊手指一顿,眼眸落在了池鱼的眼睛上,下意识地屏气凝神。
但是池鱼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只是很平淡地从宫承煊脸上划过,然后放在了天花板上。
宫承煊克制着收回了手,搭在床边的时候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手指,而后又强迫自已镇定下来。
宫承煊听见自已用平静而试探的语气说道:“今年过年的时候,温瑾也在主宅。”
“我父亲——让我对他进行了终生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