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又微微颔首,才在老人家的示意下提步进门。
木门咯吱咯吱,又缓缓阖上。
等得在和那扇木门一样破败的屋内坐下,池鱼才再次开口:“老人家,早在前几日,我就听说了此地的事情,今日进城,更发觉此地不似一般城镇。”
“我此番前来,是想探问一番邪祟之事,还望您能言语几句。”
老夫人坐在木椅上,闻言只是淡淡摇头,反问道:“邪祟?”
而后又自问自答:“哪有什么邪祟,不过都是苦命人罢了。”
“人吃人,吃人的又被人吃,没什么邪祟不邪祟的。”
“年轻人看着是个明事理心中有章程的,没成想也信了这些虚妄谣传。”
老妇人年纪大了,粗嘎的嗓音说起话来慢吞吞的,却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通透之意。
细听之下,还有几分怅惘愤慨。
池鱼心下一顿,明白这老人家定然知道一些内情,只是她说得不明白,池鱼又没有窥探人内心、洞悉万物的本事,只能再次问道:“老人家定然是大德大善之人,才能与天借寿。”
“您见多识广,又通晓世事,还望您不吝言辞,能为晚辈解惑。”
老妇人又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池鱼,手杵着拐杖慢慢说道:
“这世上芸芸众生,皆为受苦之辈,可是总有一些人的苦难,是本不该受的。”
“受了常人所不能受之苦难,遭常人所不能忍之痛苦,自然得有人付出代价,好叫世人知道,什么叫做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话一出,池鱼便明白,这老人家就算是对邪祟一事不是全然知晓明白,定然也了解五六分。
不是参与者,最起码也是旁观者。
只是这么一句一句的,却也不是池鱼想知道的线索。
看着老人家阖上眼眸不欲再多言的模样,池鱼垂下眼眸思量一瞬,而后又抬起了那双清凌凌又沉静的眼睛。
池鱼在槐璋有些急躁的神情里再次平稳道:“老人家,您在门口看过我二人,既然您愿意让我们进屋,也愿意说前面的话,说明您也看出来我并非沽名钓誉行诓骗事之人。”
“您心存戒备,晚辈知晓,只是还请您容晚辈自证。”
池鱼说罢,那老妇人就睁开了眼睛,古井无波地看向了池鱼。
池鱼抬手在额前拂过,一枚鎏金云纹于池鱼眉心浮现。
鎏金云纹,那是蓬莱标识,是蓬莱之人的身份象征。
池鱼在老妇人定住的目光里说道:“您既然认得我衣服上的标识,我想,您应当也会认得蓬莱的鎏金云纹。”
“现在,老人家你可放心将实情告知一二,好叫晚辈能为这城镇出一份绵薄之力。”
鎏金云纹消失,老妇人的眼睛也从池鱼的额间落到了池鱼的眼睛。
两相对望,各自有思量。
良久之后,声音低哑了几度的老妇人无可奈何般叹口气,终于娓娓道来。
“外边的人都叫邪祟,实际上,只是一个二八年华小姑娘的报复罢了。”
池鱼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
“他们犯下滔天罪孽,却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
看着池鱼与槐璋认真的神情,老妇人又是一声长叹,而后才说出了一桩几年前的旧事。
现在被叫做“鬼城”的城镇,之前还是繁华的“落英城”,只因到了春日时,满城内外的桃花便会先后绽放,若有风起,便扬起满城粉色烟雨。
这迷离梦幻的景象,让无数人为之倾倒。
但是事情的开端,也是为着这桃花。
城郊有齐家女,及笄之年,在桃花正盛时,与家人出门采取桃花花瓣,用以制作香饼。
落英城靠着这些桃花,发展出了无数的致富产业,香饼便是其中之一。
齐家女的父亲在采花时,不小心冲撞了同在采花的城主府下人,那下人手中一篮桃花花瓣尽数散落在地。
齐家人再三道歉,那下人却不依不饶。
齐家人又再三磕头讨饶,也没挡住那下人将此事告知与管事。
那管事来了,更是对齐家人的磕头认罪熟视无睹,扬言齐家人贱命几条,如何能比得上城主府中花了大价钱专门培育的一篮桃花。
几番争执僵持之下,春风乍起,齐家女幂篱飘起,露出了一张艳如桃李的青春面颊。
那管事看着额头磕出血的齐家人,恶念丛生。
当即说:“要想此事事了,不若去求府中管事的大少爷。”
齐家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求管事指一条明路,那管事沉吟半晌,才在齐家人焦灼的神态中高深莫测道:“大少爷院中正缺一位妾室,若是令爱能得大少爷赏识,一篮桃花又岂在话下。”
“若真到那时,说不得我也得仰仗各位。”
说完,那管事便施施然离去。
不出所料,没出三天,那齐家女便孤身一人从后门进了城主府。
齐家人想的好,城主府再怎么着也比自家富裕,自家女儿进去了,好歹也能吃香喝辣,这可比嫁入贫苦之家劳碌一辈子来得强。
只是,世事毕竟难料,齐家女是入了城主府,却也是入了狼窝。
那大少爷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院中姬妾,皆受尽折磨而死,只是他御下极严,手段狠辣阴毒,这种事也就烂在了他自已院里。
齐家女入院,长得好又是赎罪而来,那大少爷自然是百般手段尽数招呼了上去。
不出一月,齐家女惨死,一卷草席扔去了乱葬岗。
随后,城主府便闹起了鬼,先是那天的采花下人暴毙,而后是那管事身亡。
人心惶惶之际,那大少爷也明白了是齐家女阴魂不散,在为自已报仇雪恨。
若是还有良知者,就该及时醒悟,想办法挽救才是,但那大少爷偏偏不信邪,在齐家女闹了一段时间后,找了道士困住了齐家女阴魂,又派人将齐家女的家人全部抓来,与齐家女惨死的暗室中一一千刀万剐。
其状之惨,无法言明。
那日之后,那大少爷被人凌迟处死,城中府中众人皆难逃一死。
不光如此,那日采花时那些旁观者,皆受到了报复,不是断手断腿,就是横死于街头。
原本和乐繁华的城镇,逐渐被阴风肆虐,所经之处,花草枯萎,惨叫声不绝于耳。
时间久了,城中百姓纷纷逃离,落英城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城。
池鱼与槐璋已经在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了,两人神色还是很沉重。
老妇人的话余音绕梁一般盘旋于耳边心间,让人心绪难平。
等得到了下一户,池鱼才收敛神色,抬手敲门。
几经功夫进门以后,池鱼的眉心便微不可察地一皱。
屋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姿态闲适,动作从容,看见池鱼与槐璋没有丝毫意外。
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徐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