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沈老爷只想给自已两嘴巴子。
池鱼来的时候,他看轻他,也就没有问池鱼的名号,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沈老爷悔不当初,然而那些话也是自已刚刚才说出口的,再想补救也于事无补了。
就在沈老爷脸色一时白一时红的时候,徐之声却饶有兴致地对着池鱼说道:“好久不见啊,池鱼。”
池鱼神色漠然,连一丝一毫的眼神都不曾放在徐之声身上。
这让徐之声心中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从前的池鱼,满心满眼都是徐之声自已,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在看到自已的时候,像是银河揉碎其中,璀璨又夺目。
这时候,与心中的不适相呼应的是,徐之声被池鱼砍断过的右手手腕仿佛又刺痛了起来。
那一日,徐之声自蓬莱离开之后,立即前往药王谷医治自已的手腕。
对于执剑之人来说,右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当时药王谷的老先生为徐之声医治之后,只说徐之声往后执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逢着阴雨天,最好不要用右手。
当时的徐之声不以为然,还沉浸在右手被治愈的欢娱之中,等得外出行走,偶一日遇上阴雨天,才知道老先生并未夸大其词。
那种沉闷、绵长的的疼痛,如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徐之声,他已经是被蓬莱逐弃之人,他已经一无所有。
这种经年累月的闷痛,让徐之声时时刻刻都记得池鱼。
刚开始,与疼痛一起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强烈的恨意。
但是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于世间太久,徐之声那种刻骨的恨意便逐渐夹杂了其他的东西。
他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池鱼。
想他孤傲高洁的本体梅树,想他看见自已时满心欢喜的模样,像他总是陪在自已身边亲昵孺慕的模样,想他为了让自已开心而废寝忘食、刻苦修炼的用功......
想的多了,心脏里便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痒麻,而后那些丝丝缕缕的东西像是终于找到了生长的沃土一般,在徐之声的心里生根,发芽,逐渐长成了参天之物,将他整颗心都紧紧地缠裹了起来。
日积月累,这种饱胀的情绪生出了妄念,徐之声开始后悔。
他后悔自已在那些年中没有对池鱼付出一丝真心,后悔为了凌霄仙尊而将纯善的池鱼蒙在鼓里,更后悔曾经那么多年都真切地想要池鱼为了凌霄仙尊去死......
池鱼入世,徐之声并不知道,可是当池鱼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徐之声就感受到了那熟悉却又有点儿陌生的灵力波动。
在酒楼之上,徐之声看到了腰间悬挂佩剑池鱼,一袭经年不变的青色衣袍,行走间比拂过发间的清风更飘逸三分。
徐之声看着池鱼远去的方向,自然知道池鱼要来沈老爷这里,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一直没有现身,反而是在暗中观察着池鱼的一举一动。
徐之声知道,以池鱼的修为,早就察觉到了自已的存在,但是池鱼没有侧目,没有找寻,更没有丝毫的追忆之色,这就让徐之声有些不太开怀。
终于,等得这个蠢出天的沈老爷出尽洋相,想逼迫池鱼就地斩杀这个槐树妖的时候,他才施施然出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沈老爷这种凡夫俗子捧高自已而贬低池鱼。
他原以为池鱼会愕然,会厌恶、会憎恨,但是池鱼却没有丝毫动容,见着自已了也视若无物。
这不是徐之声想要的反应。
徐之声仿佛看不见池鱼的冷淡一般,又笑吟吟地看着池鱼,自顾自说道:“池鱼,多年不见,你这性子还是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淡漠不近人情。”
“只是——你这么冷待其他人也就算了,我们之间好歹算是有些交情,也不值得你看我一眼,和我叙叙旧吗?”
池鱼抬眸,用那双比寒月还清冷三分的目光看向徐之声,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又说:“我们之间,并不是能叙旧的关系,自你被逐出蓬莱那一日,我们便是陌路之人。”
这话一出,听徐之声说话一直像是在云雾之中不明不白的沈老爷霎时间瞪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先是看了看说出这句话的池鱼,而后又去看徐之声,视线这么来回转动,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大吃一惊。
这,这徐仙人可没说自已是被蓬莱驱逐之人啊!
徐之声听闻池鱼这样说,也不觉得生气,眼中反而有了一丝兴味,他说:“这话可不对,池鱼,我们之间好歹有那么些年,怎么能算是陌路之人。”
池鱼眉心蹙了一下,有几分不耐,他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没什么事,我要走了,别在这碍事。”
徐之声看了看池鱼的神色,而后又将目光转向地上默不作声的槐树妖,他说:“我没想碍你的事,但是你不也听见了,沈老爷请我过来,为的就是捉拿诛杀此妖。”
“现在这槐树妖已经被你拿下,我只能坐收渔翁之利,做个诛杀的善后之举了。”
话中之意,就是想要这槐树妖的命。
池鱼眉间褶皱更重,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徐之声,陈述道:“他先前所犯之罪,天道已降下惩处,现在所犯之罪,乃是侵扰百姓之过,罪不至死。”
“徐之声,你身为修士,自当知道,罪与罚当相适配,不可矫枉过正,不可过为已甚,不可只凭心意。”
徐之声纵然被逐出蓬莱,也还是修道之人,只要是修道之人,就得遵守天道法则。
徐之声唇角扬起,露出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欢愉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呀,这可叫我怎么办呢?”
“沈老爷花了重金,大老远派人请我过来就是诛杀此妖,而池鱼你又想保下此妖,这可真是让人为难呐。”
说着为难,徐之声面上却不见为难之色,只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