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声这样说,就是想看池鱼作何反应,就是想让池鱼将目光放在自已身上。
最好是像那几年一样。
专注、热忱,瞳孔里只有自已。
沈老爷这时候也帮腔道:“是啊,仙人,您有通天的本事,只是您年纪轻,心地善良,不晓得这些妖物难以教化,又最会惑乱人心,您千万不能被这妖物一时迷惑了心智啊。”
“您今日若是能饶了这槐树妖性命,来日他闯下滔天罪孽,仙人您定然也会受其牵连......”
池鱼的目光沉静又黑漆漆的,此时此刻,竟有种神祗睥睨众生之感,这让沈老爷的话音渐渐从高昂变成了低低絮语,最后逐渐消声。
良久后,池鱼看着沈老爷已经用绸缎锦衣的袖子擦拭鬓边的冷汗时,才用清凌凌的嗓音开口说道:“沈老爷,我本也是天生地长的一株梅树而已。”
“依你所言,我岂不是也不该存活于世?”
沈老爷一瞬间的面色用惊愕来形容都有些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惊诧之情。
他没想到,他原是想奉承一下这个蓬莱凌霄仙尊的座下首徒,哪能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又得罪了池鱼一次。
沈老爷简直都要怀疑自已今夜是不是遭了什么鬼怪上身了。
沈老爷那厚重又泛着深紫色的嘴唇张开又阖上,阖上又张开,这么循环往复好几次,最后用一种尴尬而谄媚的表情说道:“仙人,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人分三六九等,这天生地长之物自然也分三六九等。”
“梅花高洁,您为梅树所化,自然也是高洁之人,又有蓬莱这样的仙山所居、凌霄仙尊这样光风霁月的仙人为师,岂能和这槐树相提并论。”
池鱼淡淡一笑,流露出三分嘲意,他说:“沈老爷说世间万物,皆有三六九等之分,可我认为,这世间万物,众生平等。”
“生前共享这日月光辉,万物滋养,死后魂归天地,肉身反哺万物,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了?”
沈老爷彻底失语,那脸上的冷汗怎么也擦不完了。
这时候,一直面带微笑,作壁上观的徐之声再度开口:“池鱼,我听你的意思,你是执意想保下这槐树妖了?”
池鱼淡淡抬眼,反问道:“不然?”
又说:“你也想拦我?”
徐之声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用一种熟稔而亲昵的语气说道:“怎么会呢,你想要的,我自然不会拦你。”
这话说得太过模糊暧昧,让池鱼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只是今晚在这里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池鱼不想在逗留此处,也不想再和这两人打嘴皮子官司,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这槐树妖我就带走了。”
说罢,池鱼俯身握住坐在地上的槐树妖的手腕,将人扶了起来,带着就往门外走。
徐之声微微侧开一步,为两人让开了路,面带微笑地看着池鱼带着那槐树妖慢慢走过。
身旁的沈老爷这时候又难免焦灼起来,这槐树妖不死,于他就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都能落下的屠刀。
当即沈老爷看着徐之声,面色焦灼道:“徐仙人,您怎么就让他把那妖物带走了呢?”
“那妖物手段残忍,心性狠戾,让他存活于世绝对后患无穷啊?!”
“徐仙人,我重金请您前来,可不是让你看场热闹啊,现在这妖物都被人带走了,你看这事整的......”
“原想着能得个清净,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下好了,别说清净安生了,能得个平安无虞恐怕都是做梦了......”
自池鱼的身影消失于大门之后,徐之声一直挂着的笑意就收了起来,他毕竟在蓬莱掌管一峰几百年,这么冷下脸的时候,身上那股压迫与冰冷一下子就溢了出来。
像是冰雪消融的春天一下子就回到了冰冻三尺的寒冬。
这让喋喋不休的沈老爷慢慢地闭了嘴,一瞬间脸上的焦灼褪去,面色讪讪,再不敢说那些抱怨之语。
夜风拂过,让沈老爷本就沾了冷汗的衣物显得更为湿冷黏腻。
徐之声目光悠然看向远方,嘴里慢条斯理地说道:“沈老爷,你说的冠冕堂皇,无非就是害怕这槐树妖伺机报复于你。”
“你不在乎女儿生死,不在乎世间伦理道义,但你独独在乎你自已的这条狗命。”
沈老爷面色一僵,眼神也有些闪躲。
徐之声感受着池鱼的气息越来越远,心里越发不耐烦与沈老爷这种迂腐又贪生的凡夫俗子周旋,当即说道:“沈耀祖,你女儿枉死你不想着追查真相,为自已女儿讨一个公道,人家一点儿钱帛就让你揭过一条人命。”
“你自已贪得无厌,愚昧迂腐也就罢了,现在不相干的树妖为你女儿报了仇,自已遭了天道惩戒,你不感谢他也就罢了,现在还想让我们修道之人为你除去这个对你有恩的树妖。”
“沈耀祖,你生而为人,不仁不义,不伦不类,这个不会言语、不懂人情世故的槐树妖反而比你有情有义,你们两个比起来,那槐树妖更像一个人,而你,沈耀祖,你倒像是一个天生只顾自已的畜生。”
沈老爷被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又恼羞成怒,当即涨红着脸色厉内荏道:“徐仙人,你是我花钱请来免灾的,现在你没能替我免灾就算了,还出口伤人,这不合适吧?!”
徐之声提起唇角笑了笑,那是一种明晃晃的蔑视:“花钱免灾?!”
“沈耀祖,你当真以为,我徐之声在乎你那点儿铜臭,要不是......”
后面的话,徐之声没有说完,也没有说下去,反而说起了其他的话。
“看你有心请我一趟,我不妨给你一个忠告,蓬莱之人想保的人,你留不下他的命。”
“凌霄仙尊座下首徒要带走的人,你纵然恨不得他去死,也只能乖乖让人将他带走。”
“而今日来的这位池鱼,不光你无法置喙他的决定,就是我,也不能。”
“你要是不想多生事端,往后就夹起尾巴做人,也别再想着害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