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然带着阿满去了她的“秘密基地”。
这地方她只和阿七来过,他是唯一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
这座山并不是很高,却有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视野特别好。
在这里,可以俯瞰清风镇最美的美景。
向北望去,山峦层层叠叠,连绵不绝,宛如蜿蜒盘旋的巨龙,又似波涛汹涌的大海,云雾缭绕,仙气袅袅,将整个山脉笼罩其中,使得整片风景更显得神秘而迷人。
微风轻拂,带来清新的空气和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而更远处的山峦则逐渐模糊,与天空融为一体,形成了一道壮观的天际线,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映照出一片金色的光辉。
这些大自然的杰作,也是程嘉然的心灵栖息之所,无论是日出时的霞光万丈或者日落时的余晖映照,还是夜空中的星辰漫天,都让她留恋。
程嘉然率先坐到那块光滑的超大石头上,双手往后一撑,身子轻轻往后躺下,慵懒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她陶醉的脸上。
“满哥,你抬头看看,这里的夜空和北城的,有什么不一样?”
程嘉然微微闭上眼问阿满。
阿满也坐下,扭过头,目光落在她的侧颜,一瞥惊鸿。
那线条分明,简洁柔和,又如同山峰般坚毅,在周遭的昏暗中愈显绝美。
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好特别,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然如此不设防。
仅仅是因为他看上去很可怜吗?
并不是!阿满自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更觉得是她的天性使然。
在北城,他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令人仰望,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很多都心怀不轨,企图从他身上获取利益。
从小,他便被家人教导如何分辨真心与假意,懂得哪些人无需搭理,哪些人只是逢场作戏,以及哪些人才值得真正交往,于是,他被迫戴上一副冰冷的面具,将真实的自我深深隐藏起来。
然而,命运的安排让他来到了这个地方,遇见了这样一群与众不同的人,他们毫不掩饰地展现出对他的热情和接纳,这种真诚如同一股清泉,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做作。
他开始反思过去,意识到自已一直以来过着怎样的生活。
“北城几乎看不到星星。”阿满也躺到她的身边。
“对哦,你说过那里的空气不好。”
“但我经常去天文馆用望远镜看。”
他以前一直想做个像星空一样的人,既有星辰般的璀璨,也要有黑夜般的深沉,既要懂得如何发光发热,也要明白何时收敛光芒。
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又能如何?
程嘉然心想,大城市资源就是好。
“小野喜欢的那个女同学,一直向往北城大学,是不是大家都喜欢大城市啊?”
程嘉然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嘲讽和羡慕之意,她只是纯粹的好奇。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正常的。”阿满有些惊奇,这么个山沟沟里,真的会有人有如此高的志向?
“我有时候跟小野说,风吹哪页读哪页,哪页不懂撕哪页,听起来好像在教他破罐破摔一样,但我本意不是让他放弃努力,只是觉得有时候不必太过于难为自已,暂时放下它,换个方向,反正我觉得人不用非得活成什么样,要学会允许一切可能的发生。”
“嘉然……你爸爸……”
“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对,我没有爸爸,他六年前走了就没有再回来过。”嘉然的语气变得黯淡下来。
“所以你是在等他?”
程嘉然永远记得,以前顺心是一整天都营业的,但那天她来了例假,下午放学直接回了家,她看到了桌上的两封信。
是程建新写给她和沈曼的,给她的只有一句话——
嘉然,我的好女儿,等你长大了,我就会回来了。
她来不及感受这这猝不及防的悲伤,跑出家门穿过小镇,爬上山头,是幸运也是不幸,她恰好赶上了程建新离开的背影。
“爸爸~”
她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她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她知道,她的爸爸就在那里,正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山谷里回荡着她的喊声,那个背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停了下来,低着头,她又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已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爸爸~”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那个背影慢慢地走远了,一分钟后,那条清风镇通往外界的唯一的路,沉寂了下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再次回到家,程嘉然把她的那封信藏了起来,因为如果爸爸是骗她的,她怕妈妈会和她一样毫无希望地等下去。
晚上沈曼回来,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他说他受够了这样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程嘉然轻轻地说道。
直到她十六岁的时候,沈曼给她看了另一封信,她才知道程建新离开的原因,但是她仍然想等他回来再亲口问一问他。
沈曼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枕边人早已异心。
当年她不顾娘家的坚决反对,远嫁给了一清二白、身世凄凉的孤儿程建新,婚后俩人相濡以沫感情很好,后来她跟人学了卤肉饭,开始经营顺心,起名顺心,就是希望他们的生活安安稳稳,美美满满的。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厌倦了,而她依然沉浸温馨与幸福的假象之中,她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能肯定外面的世界一定会比家里的好。
沈曼对外宣称程建新是外出打工,但大家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间的默契。
“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他?”
“他没有说他去哪里,茫茫人海,我怎么找。”
“那你就这么等下去?”
“嗯。”
他猜度着程嘉然语气里的情绪,以为她可能永远无法释怀了,但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
“我以为这些年我的悲伤慢慢减少了,但其实,是我在悲伤里成长了。”
悲伤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变成了一种力量,让她变得更强大,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坚持下去,也用自已的方式守护着妈妈。
蒋灿无法评判她的做法是对是错,只能安慰她:“我很羡慕你,你有爱你的妈妈,还有一帮好朋友。”
“我还有如火如荼的事业,顺心啊!也算小小的人生赢家了吧,所以,我不觉得等待的日子是枯燥的。”
说着程嘉然哧哧地笑了起来,翻过身侧躺着,手肘弯曲垫在头底下,几缕头发落在额头和脸颊上,月光下的双眸异常闪亮,眼角带着一抹俏皮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天真无邪的气息。
阿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已的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抚过,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的操控下,他的手竟然毫不犹豫地伸了过去,当指腹触碰到嘉然那如瓷娃娃一般柔软的脸颊时,一股温热感传来,令他微微颤抖。
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彼此的心跳都猛地漏掉了一拍,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很快阿满意识到自已的失态,收回了手,蜷起来,似乎想保留着那温暖的触感。
两人匆匆结束了这次赏夜之行。
回到家,嘉然整个人还处在懵懂和茫然之中。
她和阿七他们相处的时候,总是能够自然而然地忽略掉彼此之间的性别差异,无论是平日里的打闹嬉戏,还是偶尔的肢体接触,她从未感到过丝毫的尴尬或不适。
然而,就在刚才,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既想要回避却又带着些许暗暗期待的躁动。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对自已,也对阿满,他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