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画室里静悄悄的,除了清晰可闻的炭笔与纸张摩挲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萧秦坐在自已的画架前,对着平板里的人画速写。不一会儿,他就听见身后的走廊里,传来了电梯门响动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去看,知道与自已无关,眼睛没有从平板里的人物离开过。
其实这个人是我。
今早画速写的时候,被老师批评了几句,我感到很羞愧,也很失落。洗完澡后,我从六楼坐电梯来到画室进行练习。
进门就看见萧秦,我愣住了。
画室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光,一束柔和的光线打在萧秦的头顶,柔柔地照着他伏在画板前移动画笔的身影。
萧秦正削炭笔之间,抬头看见了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他回头一看,“是你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嗯……还没有休息,过来画一会儿……”
我有些局促,不知道自已穿得是否得体,真想拿一面镜子看看自已的脸、自已的发型会不会很丑……
“叮咚——”
电梯落在了二楼,随着开门的声音,刘欣怡从后门走入画室,与我擦肩而过,径直奔向萧秦。没错,是奔向萧秦。
面带笑容的。
“萧秦!” 她在萧秦身边坐下,拿出两桶泡面,递给他一桶,“辛苦你教我画画啦!我请你吃泡面!”
“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教你画画了?” 萧秦大为震惊地摘下耳机,面对她的诱惑似乎有些心动。
“现在答应还不晚啊!我请你吃泡面!你不是没吃过泡面吗?以后我天天请你吃泡面啊!”
萧秦不假思索道,“我没有理由拒绝你,那我教你速写吧!”
“不行!你教我什么得是我说了算!”
“是吗?”
“对!”
“我教你人头和色彩,你学得会吗?”
“为什么不行?”
……
那时的我过于敏感脆弱,虽然确实喜欢萧秦,但永远学不会主动与勇敢。看着刘欣怡坐在他身边,我说不出心里有多羡慕,如果我是刘欣怡该多好,如果我有她一半勇敢,一半主动,就够了,我就满足了。
今天晚上的气氛,让人窒息。
明明教室里是欢声笑语,窗外是明亮的月光与星星,不远处的山脚下传来阵阵虫鸣声,一切都那么美好香甜,明天大概也是一个大晴天。
可是我的心就像隆冬腊月里四处逃窜躲风避雪的裸体人,冰冷,令人瑟瑟发抖的冰冷。
我想离开的。
但是我说服自已,我来画室不是为了偶遇萧秦,来杭州也不仅仅是为了关注萧秦,我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考上大学。
我不能因为萧秦的一举一动感到悲伤或欢喜,影响心情的同时,还影响画画的情绪。
我回到自已的画架前,带上耳机听歌。
听最劲爆的歌。
这天晚上我一口气画了十张速写,对着书上的模特打型、量比例,忽略一切细碎的细节,沉醉在抓型和大动态之中。
画好的画放在脚边,拿起笔记本写下自已的心得体会,这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我的进步与成长。
速写老师说大腿要比小腿粗,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人会穿裙子和喇叭形的牛仔裤,有时候看不出来大腿与小腿孰大孰小,但为了告诉老师“我理解了人体结构”,你不得不表现得明显一些。
渐入佳境时,我忘记了萧秦和刘欣怡的存在。
直到汤达人飘出来的泡面香气像魔鬼钻进瓶子一样钻进我的鼻腔,我才知道有人靠近了。
萧秦站在我画架前,用塑料叉子挑起面条,对我说,“你好努力啊。”
我没听见。
又或许是我听见了,不想理他。
我在置气吗?
我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我说泡面真香啊。”
我看着他,只是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低下头去翻书。
萧秦走到窗边,推开窗,闻着楼下花开的清香和空气中泥土的芬芳,一口一口地吃着泡面。
看他走开,我却又抬起头来看他的背影,这一看,又是好久好久。直到他把泡面吃完,回过头来看我发呆的模样,又走过来笑话我。
“我发现你好喜欢看着窗外发呆。”
“对。窗外的景色很好。”
“哪有景色?”
“有月亮。”
“没有,被乌云遮住了。”
“……”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刘欣怡走了吗?你们学了多久啊?”
“我才给她讲了二十分钟的素描,她就开始打瞌睡。” 萧秦坐在我身边的空位上,侃侃而谈:
“我把她叫醒,过了五分钟不到她又开始打瞌睡。半个小时都不到,睡着了三次。不教了不教了,她这碗泡面我是真的吃累了。”
他转过头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还是你努力。你以后会有出息的。”
我笑出来了。
发现自已没控制住,就马上收敛了。
我说,“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广南人。”
“听你的口音,你也不像是广南人。”
“你是浙江人?”
“你是广南人?” 说罢,萧秦自已笑出了声,“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广南人。但你的普通话很好听,听不出你是哪里人。”
我这种人不习惯别人的夸奖,一听到夸奖就会觉得无所适从,无比尴尬。当有人夸奖我,“没有没有” 四个字就会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从我嘴巴里蹦出来。
我心里像是有一扇门,把别人的善意和夸奖挡在门外。外面是暖暖的善意,里面是冷冷的空房。我是罪恶,是污垢,被锁在冰冷的空房里,以找不到钥匙为借口,不敢走出那扇门。这就叫做画地为牢。
我看着地面,看着自已洁白的裙摆,开口说道,“你和老师关系很好,你们……从前认识吗?”
“对啊,因为我是复读生。” 萧秦把手枕在脑后,仰躺在椅子上,笑着说,“去年一月份,我在国美(中国美术学院)考试,认识了永生哥。后来我没考上国美,所以来到这里复读一年。”
“我一月份的时候就来了,所以和永生哥走得近,他一直在教我素描,所以我们的关系比起你们会好一些。”
“原来是这样。” 我悄悄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应该叫你一声学长……”
“哈哈哈,那我应该叫你学妹吗?” 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摆摆手,“还是不要了,学妹听着怪怪的。”
“我吃也吃完了,你画也画完了。还不走吗?”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你先走吧。”
“那行,你走的时候整栋楼应该就剩下你一个人了,记得随手关灯和空调。”
“算了,有点黑……我和你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