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已经知道洛小菊去世的消息。前几天闻到的死老鼠味竟然是尸臭味,娜娜和小樱在精神上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我就睡在小菊床头,这几天总是能闻到臭味,没想到是她的尸臭……” 娜娜瑟瑟发抖地说,“太恐怖了……”
“我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真的太突然了。所以我们是和小菊的尸体……睡了好几天?” 小樱捂着脸,蹲在地上,痛苦地说,“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双双冷静得多,“这个寝室不能再住人了,得跟老师申请换宿舍才行。”
我和萧秦坐在楼梯口的阶梯上,我在发呆,而萧秦则接到了他爷爷打来的电话。
“听说警局接到了你们学校的报警电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还传来她奶奶的提示音,“快问问萧秦有没有受伤,伤口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萧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学校里有人自杀了,警察已经来了。”
“年年都有高中生自杀的案例,扛不住压力就去跳楼,心理素质太差了。” 他爷爷说,“萧秦啊,如果心里有压力,要学会释放。可以跟家里人好好聊聊,给自已放放假,回上海来,我和奶奶带你去玩。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增强自已的抗压能力才行,不能遇到事情就退缩。”
“爷爷,我懂。” 萧秦笑着说,“你和奶奶去公园锻炼的时候不要总是耍帅,得注意安全。”
“哎呀,我强壮得很!你不要担心。” 听到这里,爷爷不耐烦地笑,“挂了挂了!”
我发誓,我没有偷听的习惯。
但是……他爷爷说话的声音确实很大……
我看向萧秦,“这件事情连你爷爷都惊动了啊?这次,他还会开着红旗车来吗?”
“大概率不会。” 萧秦说,“其实上次不该他来的,他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会从上海赶来杭州。”
我扯了扯嘴角,继续发呆。
我与萧秦的阶级差异在这一刻尤为凸显。像是天上突然飞过的飞机,轰隆隆地从我头顶飞过,划开一片云朵,声音远去了,影子不见了,但总是会留下一条非常明显的痕迹。
我突然想起他和何不染去逛街那一天,我问,“那天我加你微信……你怎么没通过?”
萧秦震惊地看着我,“可不要污蔑我。”
“不信?你去微信看看。” 我也掏出手机,打开【新的朋友】,看看他怎么解释。
他打开【新的朋友】,找了一圈,“确实没看到你的好友申请。只有我发给你的,没有你发给我的。”
我把自已的手机送到他面前,指着申请消息问,“那这个等待验证是怎么回事?”
萧秦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苏郁,你信我,我确实没有收到,不然就是那天有人动了我的手机,把这条消息删了。”
“难道是她?” 我没有明说是谁,但懂的都懂。
她已经进监狱了,不在看守所了,不提她了。
君歌也坐在楼梯上,单手撑着脸,“我们和小菊好歹朋友一场,看她最后一眼吧,当做给她送送行。”
我大惊失色,“你要去看?”
君歌说,“对啊,有什么好怕的?她是我们的朋友。”
我想起那双爆出眼眶恶狠狠盯着人的眼珠、流着血水又扭曲痛苦的五官、正在尸体上吸取腐肉扭动身体的蛆虫,就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
我问君歌,“出发点是好的,按道理我们也确实该去拜一拜,但你以为她的死状是什么样的?”
君歌想了想,“我见过我奶奶去世的样子,但是还没见过小菊,估计也跟睡着了差不多。”
我无力地摇摇头,苍白一笑,捂着头说,“不一样,根本不一样。你以为她和睡着了差不多,但实际上你看了就知道她的死状就像被人抠了眼珠子那样,七窍流血,已经不是血了,是脓。”
“我靠!” 君歌和双双朝我投来震惊的目光,“好恐怖啊!你去看过了吗?”
“就是不小心看到了,所以警察才会来啊” ……我说,“不过,我们如果在门口送一送,我是可以接受的。”
娜娜和小樱扇着鼻子,“不行,太臭了。刚刚从电梯出来都闻得到!在门口,那不被熏死才怪呢!”
“也有道理。” 我想了想,“小菊死的时候还盖着被子,拉着床帘,所以臭味还没有散发得很厉害。现在警察来了,估计被子和帐子都掀开了,臭味会更加剧烈。”
“就是嘛!” 娜娜摇着头,非常害怕,“我不愿意去!我也不敢去,去了我就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小樱担忧地说,“那我们的衣服被子怎么办?生活用品怎么办?都不要了吗?好烦噢,又要重新买了!”
“也能用,把衣服全都收好,打包,扔进洗衣机里去,放很多消毒水和洗衣液!” 娜娜说,“我现在就在网上买消毒液。”
……
下午两点。
警察在601拍照记录、提取信息,验明小菊的身份后,他们给小菊的妈妈打了电话。
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菊妈妈,接到电话后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悲痛,晚上八点就匆匆赶到了学校。
601被封锁。
我和四个室友被老师安排住在市区的某个酒店里。我和娜娜、君歌住在一间。
我们坐在酒店的床上,惶恐不安。
原来小菊确实和我所想,是自杀的。
在小菊大骂我们,伸手让我们滚出画室的那一天,她留在画室里写了满满六页纸的遗书。
警察在她的床头发现了这两个月以来,她写的所有日记。而遗书就夹在日记的最后一页。
短短两个月,她的日记已经写了一百多页。她在日记里多次写下“压力大”、“又被老师骂了”、“我好蠢”、“想离开”的字眼。
读起来,字字句句让人感到压抑。
她饱受画画的折磨,在自已心里压力大的同时,老师对她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日记里,有一半的篇幅在描述“画不完的作业”、“熬不完的夜”、“为什么对我这样”……
在她的遗书里,她感谢了我们这些陪在她身边的室友,对那天的无礼行为做出道歉。
她对老师的无端指责、人格侮辱和阴阳怪气感到十分委屈、愤怒和绝望。
但她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人,所有的烦恼与怨恨都放在心里,这是造成她去自杀的根源。这都是她在遗书里说的。
我想,这是小菊面对老师的恶行,唯一能做的最有力的反抗了。
但代价却是自已的生命。
她还向自已的妈妈道歉。
原来她是单亲家庭,从出生以来就饱受家庭暴力的摧残,直到十岁,才和妈妈从原生家庭中逃离。
小菊的悲剧,不仅来自这个社会,更来自她的原生家庭。
我们尚且不知道现在整个画室是什么情况,目前为止,已经是凌晨2点,我们三个人各怀心事地醒着,没有接到明天要回到画室画画的通知。
直到凌晨五点,我们才熬不住,不知不觉地睡下了。
早上七点,我们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 君歌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门口。
我也警惕起来,“这么早,是警察吗?”
我们沉默。
等待外面的反应。
隔了几秒钟,又响起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我和君歌面面相觑,心跳快速起来。
门还在持续敲击,已经着急了。但敲门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敲门。
君歌坐起来,看向门口,大声地问,“谁啊?”
“我是小菊的妈妈,开门啊。” 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感。
我赶快摇醒正在熟睡的娜娜,“醒醒!小菊的妈妈来了!”
娜娜翻了个身,继续睡。
君歌性子急,一巴掌拍在娜娜屁股上,“快起来!”
我去开了门。
阿姨脸上尽是疲惫之态,眼睛哭得红肿,看样子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只是在哭。
我们让她坐在桌前。
也不寒喧什么,她直入主题,“我问你们,小菊为什么会自杀?怎么自杀的?什么时候自杀的?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呢?就这么让她白白地死了?”
越说越激动,才说完,就掉下眼泪来。
我和君歌面色凝重,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
娜娜坐起来,“啊?她没告诉你,老师让她画一百个鼻子的事情吗?”
“一百个鼻子?” 阿姨问,“是什么?”
娜娜说,“画一个可能要四十多分钟吧,她被老师罚了,叫她画一百个。我们觉得小菊太可怜了,一起帮她画了八十个左右。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就把作业全撕了,一张一张地、一团一团的纸全都扔在她脸上。”
阿姨捂着脸面呜呜地哭起来,五官挤成一团,眼泪都流干了。
娜娜接着说,“那个老师当着全班的面骂了她一个多小时,说她蠢之类的。然后老师就放弃她了,又罚了她三四百张作业。这段时间,她都没空回寝室,天天晚上都呆在画室里。有时候,我们三四天都见不到她人。”
“这黑心肝的老师!” 阿姨咬着牙齿骂。
我把娜娜拉回身边,悄声说,“你别说了!”
娜娜不以为然,“为什么不能说?他们就是黑心老师,黑心画室!”
娜娜怒道,“大山老师见死不救!我们前前后后找大山老师四五趟她都无动于衷!去医院陪你的时候,小樱和双双去找了校长、找了主任,能找的老师都找遍了!没见一个人理小菊的!”
“大山老师只是在第一次的时候说了几句,从此就再也没管过!他们都觉得这样对待小菊是很正常的,谁都没有阻止她的素描老师对小菊这样变相的体罚!” 娜娜对着阿姨义愤填膺地说,“阿姨,如果老师对小菊很耐心,很温柔,小菊怎么会想不开,怎么会寻短见呢?”
她坐在阿姨面前,拉着阿姨的手说,“你知不知道,你给他们交了十五万的学费,他们什么都没有教会小菊,还每天每天变相体罚她,最后,小菊还在他们的逼迫下寻了短见!”
我和君歌坐在床上,一声也不敢吭。
娜娜说的话,真的是太大逆不道了。
但她说的又都是事实。
娜娜继续说道,“阿姨,你看过小菊的日记和遗书没有?里面写的都是压力很大,她在集训期间受到的不公待遇。你看,我们寝室六个人,只有她被老师那样对待。说明这不是普遍现象,是老师对她有偏见。”
我和君歌互看,“她在说什么?”
君歌皱眉打量着娜娜,“她好单纯。”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不过她也没说错。确实是被针对了。遗书里也确实写了这些话。”
送走了阿姨,我们抓着娜娜问,“你怎么跟阿姨说那么多?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
娜娜挣脱,“你们不说我来说。我心里没那么多大局,小菊就是被生生折磨死的,你们情愿当睁眼瞎,那我就当个大嘴婆!”
我呵斥她,“这件案子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警察会查出实情,会给阿姨一个交代,你在这煽风点火干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娜娜,你明显是带着私仇才那样说的。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你不客观,你夹了很多私人情绪,我怀疑你是故意把阿姨往另外一个方向带。”
“我不客观?我带有私人情绪?” 娜娜质问我,“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实话?”
君歌用生硬的语气回答她,“你说她在集训期间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说老师对她有偏见,这就不是实话。”
君歌对着娜娜说,“你摸着良心说一说,广南的画室难道没有罚一百张速写的老师吗?这种情况在广南不是很常见吗?包括踩画板,折画笔,撕画纸,这种行为虽然确实很恶劣,但它也确实是在一个小范围里流行的行为,这上升不到对哪个学生有偏见啊。”
“你放屁!” 娜娜气呼呼地说,“你们都是放屁!”
我继续说,“你说的都对,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作为母亲的心情?有没有想过你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我们画室被告上法庭,画室被关停了,你怎么办?我们一百多号人联考怎么办,谁来负责啊?这是关乎你能不能上大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