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继先想不明白,刚要问,风空急匆匆走过来,合什一礼,恭敬地道:“请问几位施主,师傅请几位施主到斋堂用些茶饭。如果不方便,小僧就送到诸位施主的客房里。”
“不用了!我没那么讲究!”应声的不是韦三绝,是老药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药花子也站到了院子里。
“我们也一起去!画疯子,你快点儿!”身形一飘,落到了院子里。
客房里,丹青客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凌霜和傲霜也走出来,随着风空一起走进斋堂。
斋堂不大,只有两三张桌子。几个和尚围着一张桌子正静静的吃斋饭。风空把几个人引到了另一张桌子坐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斋饭,很简单,咸菜,青菜,还有山上是野菜,饭是糙米饭。风空说了声几位请慢用,就回到和尚的桌子边坐下用斋饭。
这样的小野庙有这样的饭菜就不错了。和尚们不出声,几个人也小心翼翼的盛饭夹菜,尽量不发出声响。很快,那边的和尚们用完了斋饭,纷纷离开。每走一个,都会向这张桌子合什示意,才匆匆离开。
他们好有礼数啊!傲霜低声向项继先问道:“他们是去做早课吗?”
项继先道:“也许吧。”
两个人的声音很低,对面的老药花子轻轻磕了一下饭碗,轻声呵斥道:“早课早就做完了。他们这是去干活。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他们也得准备过冬啊。你也老实点儿,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
韦三绝正四下打量斋堂,立即遭到了老药花子呵斥。韦三绝对老药花子充耳不闻,站起来,走到东面的墙下。因为年深日久,粉白墙已经有些发黑,剥落。上面题着一首诗:
菜根青兮,
菜色青兮,
菜兮菜兮,
似余情兮。
茎已尽兮,
根无着兮,
欢复生之无时兮,
悔往事之莫追兮。
字迹很新鲜,显然是刚刚题上去的时间不是很长,很圆润,很端正。韦三绝看了两遍,道:“雍容,大度,很有一些富贵的气息,只可惜笔力过于柔弱了一些。”
正在收拾碗筷的风空,道:“是一位挂单的师兄留下的。那天小僧们收拾青菜,有一筐菜根。他看了有些唏嘘,就题了这些。”
韦三绝哦了一声。他只对古文古书感兴趣,对这些新东西他是不感兴趣的,看过之后便不放在心上。可项继先心却一动,问道:“风空师兄,这题多长时间了?”
风空想了一下,道:“大约有一个月了吧。第二天就走了,就住了两天。”顿了一下,道:“那师兄很年轻,不过,师傅却对他十分礼敬,走的时候。我们抬着师傅送出老远呢?”
哦,怪不得那老和尚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原来是不能动啊!傲霜听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这首诗十有八九就是建文帝题的。项继先心里想着,向凌霜望去,正好凌霜也看过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在他们想到墙壁上的诗是不是建文帝题写的时候,这首诗已经摆在了一个人的案头。当他知道这首诗是题在金凤山下的白云庵时,两条眉毛凝成了一个大疙瘩。这个人就是建文帝的叔叔永乐皇帝朱棣。他一看到这首诗立即派人去请道衍大师。
要知道,永乐皇帝一登基,就把道衍封为僧录司左善世,之后,又加封太子少师资善大夫,位极人臣。道衍有首倡之功兼谋划之力,永乐皇帝报以高官厚禄。熟谙帝王之心的道衍虽拜官任事,却辞掉了府邸美女,仍然居住在寺庙里,来见永乐皇帝的时候,依旧是一身僧袍。
道衍刚要下拜,永乐皇帝一挥手,道:“这里又不是朝堂,就免了那些虚礼吧。坐。”道衍仍然合什一拜,谢了座,才在旁边的绣墩上轻轻坐下。
这里是御书房,永乐皇帝早把侍奉的太监和宫女斥了出去,只剩下君臣两个人。永乐皇帝拿起奏折上的一张纸,亲自递到道衍的手里,道:“看看吧。”
道衍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来,捧在手里。纸上只有二三十个字,字迹很鲜新,纸张却有些破损和折痕。看了两遍,道:“字里行间尽是凄楚之情,字迹还算工整。”说完,把纸还给了永乐皇帝。道衍不知道这是谁的诗,自然不敢妄加评价,泛泛的说了两句,不痛不痒。
这个老狐狸!永乐皇帝心里骂了一句,脸上不动声色,道:“知道吗,人人都说你姚少师是朕的第一谋臣。”
姚是道衍大师的俗家姓,广孝的名字永乐皇帝钦赐的。听了永乐皇帝的话,立刻站起来,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贫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陛下天纵英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天命所归而已,岂是贫僧之功。”
永乐皇帝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佐定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第一谋臣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
道衍微笑道:“这个贫僧怎么会不知道?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永乐皇帝点了点头,道:“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胜江南。”
他提这个干什么?道衍心里大大的吃了一惊,却面色如常,道:“这四句话贫僧倒是听过,就是诚意伯留下的。字面虽然浅显,用意似乎颇深,贫僧愚钝,揣摩不透。”
永乐皇帝一笑,拿起那张纸,道:“这张纸就是从金筑安抚司送来的。”
道衍道:“密定还好吗?”
永乐皇帝道:“不是密定,是胡濙。”
道衍一笑,道:“看来他已经大功告成了。”
永乐皇帝摇头苦笑道:“没有,他已经离开三天了。”
道衍只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勿伤吾叔,勿要使吾背上不孝之名。”永乐皇帝抬起头,看着屋顶的藻井,喃喃自语,“要不是他这句话,胜负还真的难以逆料。本来,朕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死了没有,藏在哪里,可是现在不行了!为了大明的万年基业,也只能学一学诸葛武侯了!”
道衍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起身合什俯首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贫僧不宜多言。请允准贫僧告退。”
道衍的一言一行本来就在永乐皇帝的意料之中,挥挥手,令他退出御书房。御书房刚刚关上,里面哗啦啦一阵响,显然是永乐皇帝被什么推倒了。只听永乐皇帝绝望地道:“小子无知,乃至于此!”道衍心里喟叹一声,匆匆向宫门走去。
刚刚走到宫门,一个小太监赶上来。看到了道衍大师,急匆匆行了一个礼,说了句:“见过太子少师。”就跑出了宫门。
这是要派人啊!道衍心里不住的叹息。果不其然,出宫门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纪纲随着刚才的小太监匆匆走来。纪纲向道衍拱了一下手,就向宫门走去。
看着纪纲的背影,道衍大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冤孽啊,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