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隐隐感觉到,能令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这样投鼠忌器,畏手畏脚,自然是有难言之隐,不便多问。
看着自已的两个老下属,纪纲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就往西南追吧。我已经看过他们的逃跑路线,自打他们离开了藏书镇,大致方向就是西南。也许他们是想找什么吧?你们就在后面缀着,看个究竟再说。不过,你们现在要和我去一趟名山。”
“是。”
纪纲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轻笑,很无奈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冷峻的脸上少了几分寒意,却又多了几分隐忧。
“属下明白。”两个人当然明白。伴君如伴虎,说不上那一天顶上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觉得这些人没有用了,嘴角一歪歪,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就保不齐在哪待着了?君恩难测,这口皇粮也不好吃啊!心里想着,齐齐向纪纲一拱手。
当天晚上,纪纲亲自拜谒了值事僧,说明了官身不由已的难处,不能聆听宗法大师的佛理了。宝山袖手,实是平生之憾事。一旦得闲,一定亲聆大师的教诲。然后,留下了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第二天,一行人离开了龙兴讲寺。
当然,二三十人不会走一条路。几个人一组,分道而行,最后在名山聚会。
计议停当,李春派一个手下到客栈通知赤龙他们。锦衣卫的人住在龙兴讲寺。龙王寨的人都住在不远的客栈里。毕竟一是官,一是匪。运用得好,水火既济。运用不好,就是火水未济了,说到底,还是冰炭不同炉。
几天来的明察暗访并没有完全白下功夫,沅陵通往外面的几条路都摸得清清楚楚。选择了五条主要的路,龙王寨的人分成两路,锦衣卫分成三路,齐头并进,互相照应。
李春没有把锦衣卫的人和龙王寨的人混合在一起,而是泾渭分明,各自为战。这样的安排纪纲很满意。龙王寨的家人已经送到京师,被锦衣卫严密监控起来,根本不怕龙王寨的人起二心。
水路没有派人。建文帝的小船已经被吊上了撞倒山。而且,过了沅陵,沅江的水势也逐渐湍急,暗礁险滩接二连三,他们一定不会走水路,也就无须浪费人手了。
纪纲走的是直通名山的大路。他不是不想追查建文帝的消息,但是他更不想惹祸上身。别看争夺天下的时候横眉立目,你死我活。一旦天下底定,人家毕竟还是一家人,都是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说穿了,只有自已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以前是皇帝,现在是皇帝的亲侄子,一旦逼急了,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已就会成为替罪羊。否则,自已还用得着那几个山贼草寇吗?现在,唯一的就是赶紧赶到名山,看一看那座追魂夺命的五阴锁魂阵。
从沅陵道酆都,虽然也算是往西,但却不是往西南,却有些靠近西北。越过了武陵山,进入川边。难怪李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真是地无三尺平啊!
到了酉阳,纪纲第一次见到了庄敬,没有什么消息。五路的人马,没有一路打听到了建文帝的踪迹。纪纲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消息,应该说有些失望,却夹杂着些许的庆幸,淡淡地道:“慢慢找,不用着急。”
庄敬现在已经多少揣测到纪纲的想法,道:“嗯,我会告诉老李他们的。”
纪纲点了点头,道:“那几个人呢?”
那几个人?庄敬的鼻孔里喷出一声轻笑,道:“我看啊,他们根本就是在敷衍了事。”
纪纲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笑意,道:“先留着他们吧。”
多少年的摸爬滚打,庄敬自然明白纪纲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点了点了头,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纪纲已经闭上了眼睛。放下茶杯,庄敬退出了房间。庄敬住在客栈里,他知道,自已现在就是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纪纲的眼睛是闭上了,可心里并不平静。他一直就在思谋,如果有一天建文帝真的被自已碰上了怎么办?悄悄地放了?恐怕不行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自已的仇家也不少啊!一旦哪一个风闻,奏上一本。只怕自已,甚至全家,乃至三族,五族,九族都会死翘翘的。不放吗?缉拿归案。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推给皇上,很可能还会给自已记上一大功。然后呢?还会有然后吗?想都不敢想。思谋了好一会儿,整个脑袋已经隐隐有些发痛。嗯,使劲摆了两下头,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外面,夕阳衔山。
院子里,一个姑娘正在晾晒衣服。酉阳的居民绝大多数都是夷人,中原人很少。不过,这个小姑娘显然不是夷人。虽然,她的身上穿着夷人的装束,但是并不合身,显然是借来,或者临时买来的,尤其是头上,十足十的苏湖人的发髻。
自从离开沅陵,看到的十个人中倒有九个是夷人,服饰打扮奇形怪状,有些时候几乎分辨不男女来,经常一边走还一边唱歌。纪纲知道他们那是在唱山歌,很好听,可惜听不懂。
纪纲不想否认,这些夷女也很漂亮,但是是那种粗狂的美,不似中原的细腻,更不象江南女子的柔媚。在这川边客栈里乍一看到江南女子,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远远的注视着。他不想打破这难得的静谧,只想静静的欣赏。
姑娘嘴里哼着山歌,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把衣服晾在竹竿上以后,歪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拎着木盆,走进了房间。
纪纲虽然是行伍出身,对诗书知之甚少。但少女的质朴和可爱使他想起了一句话。其实,这句话很久以前他就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起,每一次听到,他总是付之一笑。在他看来。那只不过那些腐儒酸子在玩弄笔墨,故弄玄虚。不过,现在他承认那句话是对的。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使这个久历生死战阵,也闯过脂粉花香,家里也有三妻四妾,随时可以左拥右抱的他此刻有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感觉。心里想着,嘴里不由自主地叨念出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纪纲到酉阳主要是恢复体力。至于寻找建文帝下落的事留给庄敬他们好了。现在,他最重要的事就是赶到名山,去看那座五阴锁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