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日让你杀爽了,大殿之中还有多少人能走的出去?”嬴畟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好像玩笑似的对着萧皖说。
居然还能做出玩笑。
皇帝有些陌生,他们看着灿金龙椅上的皇帝,再看看挡在他面前的萧皖。一时之间忽然觉得,自已好像从没认识过皇帝。没见过真正模样,同萧皖十分相似的皇帝。
萧皖在杀人,在冲破礼教,在告诉众人权势保不住他们的项上人头。而嬴畟告诉他们,人命到底是有多廉价。他过往一直是忍耐,他想要他们的命不比萧皖少,甚至会更多。只是因为君道,因为礼教,没有动手罢了。
他用了符合世人眼中“明君”的方法,慢慢的收回散落的权力。但别忘了,他有朝一日失去耐心,杀个干净,对他来说,半个时辰都用不了。
“我杀不爽。”萧皖回应着,看着堆叠在一起的姚硕姚芥。
她留了姚芥一口气,嬴畟想救,随时能救回来。她很体贴,给嬴畟留了后路,他能救回姚家这个新的家主,再当作无事发生一般把事情全部推到她的身上,既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还可以继续向过往那般蛰伏,慢慢收权。而她,此次朝堂杀人必是重罪,嬴畟拿下她,也算解决了一直困扰他的难题,把萧皖彻底关押起来,一举三得。
“你再指一个,我杀完便走,如何?他一个姚硕,抵不上我萧皖的命。”萧皖笑着问他,双手摊开,一副无辜的样子。左手的血液已经完全干涸了,瘢疮一样的爬在她手上。
试探。
她总喜欢身处绝境,以身入局去搏活路。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她,真正毫无反心,甚至,还能替他担负一些骂名来开一个口子。
嬴畟看看一旁还未断气的姚芥,再看看萧皖又变成极度压抑着什么的模样。心下了然,把掩面的丝帕移开了,朝霍薪挥挥手。霍薪领命,也是瞬间闪身到了姚芥身边。
他看着苦苦挣扎的姚芥,抬脚把压在他身上的人踢到了一边。然后俯身,在他周身几处大穴点了几下。这几下点完,姚芥才喘通了一口气,咳嗽着,急促的呼吸起来。
霍薪回到嬴畟身边,对着他点点头。这人的确还能救回来,萧皖留了手,并未真要他性命,脏腑完整,只是骨头断了。而一边的姚硕,头骨都被捏碎了,脊骨一节一节的被内力震断,早就死了。
嬴畟见状,看着萧皖,她眼中有些白,琥珀色的眼睛像被蒙尘的宝珠。宝珠眼角血丝遍布,眼白快成了红色。
“朕不指,不若你来替朕挑?”嬴畟轻声道,语气温存,带着几分温柔,好像开口在哄着她一般。
只有萧皖才知晓其中的反常,这样的嬴畟,她没见过。这种轻声的呢喃,入到她耳中,听的她像是毛骨悚然一般。
萧皖眯起眼,好像真做起了选择一般,转过身,挑着自已要杀的对象。她略过了魏杨,没有看他。
“皇后娘娘!臣有事启奏!”
突兀一声,引得侧目。萧皖也回过头去,眼瞧着出声的,是站在右岸第二排的一名官员。瞧上去年轻,大概与皇帝年岁差不多,他此时朝她行礼,正声道:
“请娘娘选副尚书魏杨!求娘娘纳臣薄谏!”他厉声,随后朝皇帝跪拜,“臣愿死谏,换大周朝堂安宁!求皇后娘娘成全!”
大不敬之言,他虽朝皇帝跪拜,但上谏却是朝萧皖,死谏也是。
一时之间银针落地可闻,皇上没有出言,皇后娘娘也没有动作。没人阻止,也没人动手,没人敢议论,也无人不注目于他。
嬴畟沉默着,又把那丝帕拿了起来。萧皖愣神,然后,又勾起唇。
“不用你死,本宫,杀他便是。”
“皇上。”
意想不到的人出声道,嬴畟也侧目看他,眼神中带着惊讶,还有恭敬。一如之前那一份欣喜和好奇,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了一边。
华景良。太傅终于开口了。
“皇上,今日不能再过火了,臣请皇上,让皇后娘娘歇息。”
太傅出言制止,萧皖也有意外神色。她收回了手,也抹去了刚刚那一抹杀意,她回头,看见华太傅早已斑驳的鬓角,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干涸的血迹。
脏。
好脏。
手有些颤抖,不同于适才兴奋的样子,抖得很细微,不仔细辨认根本瞧不出来。萧皖背对着嬴畟,低着头,瞧上去和平常无异。可嬴畟眼力敏感,直觉又准,他看着萧皖,总觉得她同刚才不一样了。
“今日之事,众爱卿受惊了,不过卿放心,朕必不会再放纵类似之事出现,不必担忧。”嬴畟轻轻开口,声音不响,尾音不稳,但传的很远,如此细微的声音,也能回荡大殿。
“朕对姚大人也是痛心,副尚书一时暂且空缺,等稍后再察人选。”嬴畟一个挥手,殿外立刻出现了几道身影。下一秒,就出现在盘龙柱边。
四名锦衣卫横跨唐刀,将地上的两人抬了起来。死尸一人拎着腰封便提走了,锦衣卫身量高挑,拿着姚硕臃肿的尸首没有多喘一口气,很轻松的样子。而其余三人抬着姚芥,做小心样子,平缓的往外走去。
“至于赵卿,可还有辩驳?”嬴畟眼中痛心模样,看着有些被人淡忘的赵思才。
萧皖搅这一通,让人都忘却了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会谈。赵大人是宫宴刺杀的幕后主使,真假与否,他并未证实,也没能反驳。
赵思才仍然未说话。皇帝态度,他已知晓,过往猜测不假,皇帝一直知晓他心有他主,但一直用他,大概是因为他没发作。
没理赵思才的沉默,嬴畟直接判了他的罪名。
“赵卿暂革兵部侍郎一职,遣西外城下放,妻儿随行,无诏不得回城。可有异议?”
刺杀皇帝,落得如此刑罚根本就是不可思议。众人心中惊骇,但却不敢出言,毕竟今日震惊之事实在太多,比之其他,这点根本就算是小事。
“臣,无异议。”赵思才跪地谢恩,周身沉静,等死一般。
他人不知皇帝手段,可他知晓。自已此行,是不可能活着走到西外城了。
“今日之事已全然分明,那么,便散朝罢。”
“退朝!!”霍薪沉着嗓子喊道,大臣虽然疑惑,却也不得不跪身行礼,然后逐人往外。
今日事全然分明?如何分明?那萧皖之事还未定论,怎么就退了朝了?
心中疑惑,没人敢问。众人拿捏不准皇帝的意思,今日事可算是丑闻一件,可皇帝未令人安静不准议论,也未表明此事到底可不可宣扬。
帝心难测,这事传出去可不是小事,皇帝连这都不管不问,就任其随波逐流,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么?可说之后万一叫起真来,掉脑袋的更可能是自已而不是萧皖。
不说么?
或许,只剩不说了。
不说不问,不言不语。面对皇帝,面对皇权,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