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浅迅速起了身,顺手扫了扫衣角的灰尘,抱歉道:“不知是苏公子,多有得罪,莫要介怀。”
“本就是我唐突了,清浅不必自责。”苏热敛去眼底的震惊,坐到了顾清浅身侧。
“我有些睡不着,帐中憋闷,便出来透透气,倒没想到竟还有人与我一样。”
顾清浅笑了笑,不置可否。
“恕我冒昧一问:究竟是何原因让你此次非要执意囤粮不可?”
苏热忍不住问道,顾清浅今日的作为心急程度可见一斑,想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她身为丞相的嫡女,大将军的外孙女,圣上御封的和硕郡主,定不会缺银钱,根本不必冒险囤粮,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在火光闪耀下,苏热的视线不由多了几分炙热,顾清浅避开对方的眼神含糊道:“商号人心不齐,我需要个机会树立威信,加以整治。”
若是她对苏热言明理由,恐怕会被当成疯子,只能避重就轻的回答。
“水清而无鱼,不必心急。”
苏热自然不信顾清浅给出的理由,但并不想逼迫她,便对乐记当下的处境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清浅虽然一直在为边关战事奔走,但乐记内部的纷争也要尽快解决,苏热却是直接给她指明了方向。
水至清则无鱼,或许那些浑水的虾兵蟹将她根本不必记挂在心,而是要物尽其用,先榨得他们所剩无几再说。
清晨第一道阳光打在身上,顾清浅缓缓睁开了双眼,山野之中雾气缭绕,粘在脸上湿湿漉漉。
瞧了眼面前完全熄灭了的火堆,她才恍然昨夜竟是又在此处睡着了。
下意识地看向身旁,果然还有一人。
只见苏热垂眸敛目,呼吸浅浅,睫毛甚至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应是做了梦。
顾清浅悄悄站起身,却随之滑落了件外衫,瞧着模样成色,应是苏热的才对。
她将其拾起,捏着衣角轻轻地盖在了苏热肩上。然后趁着所有人还在睡梦之中,蹑手蹑脚退回了营帐之中。
转身间,却没注意到身后之人嘴角勾起的弧度。
天刚刚大亮,南景灏便派人将顾清浅送回了京都。
好在到相府时已近辰时,顾伯铭早早上朝去了,没能打上照面,否则顾清浅恐怕难以解释清楚。
顾清浅房内,碧灵趴在桌上枕着双臂沉沉睡着,看样子是等了一夜。
听到脚步声,碧灵打了个激灵,腾地从木凳上起身,来不及揉揉眼睛,便焦急道:“小姐,您去哪里了?奴婢好生担心......”
说着,鼻腔渐渐染上了哭音。
“昨日,奴婢与寿方追了您一路,打听到您骑着马出了城,想是去寻六皇子了。
奴婢二人不敢声张,只得先回了府中等着,这一等就是一夜......也没奴婢在身边伺候着......”
碧灵眼眶微红,泪水止不住地打转。
瞧她担惊受怕的样子,顾清浅忍不住自责,柔声道:“以后我一定带着你......你也累坏了,回去歇息吧,吩咐下不用来人伺候了。”
此次她的确因着太过担心外公的安危,急于促成囤粮,行事欠缺考虑,有些鲁莽。
好在昨日遇见了钦差队伍,她得苏热所救,也寻到了六皇子。
若是走岔了路,现下她指不定在哪里呢。
如此想来,顾清浅不禁有些后怕。
她这点功夫底子,真落到了歹人手中,也是难以逃脱。
她与陈姨娘母女、连赢天及太子党羽的斗争还长,再这般行事就是自掘坟墓。
顾清浅回想近来所发生的事情,就如一张编织细密的巨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京都,也只是暂时的平静,风雨欲来。
顾检甚是憋闷,一个人坐在酒肆中喝着酒。
他禁足日期未满,便跑出相府饮酒。
心怀忐忑寻欢作乐了几日,本以为顾伯铭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直至今日,依然对他不闻不问,似已然对他失望透顶。
他不由地想到了在陈府的生活。
顾检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
自记事起,他就能感受到府里下人对他的不同,甚至是眼底的轻视。
他自幼不知生母是何人,祖父只道母亲早已病故,是以他能理解父亲的厌弃,但好在祖父真心疼他。
他最喜欢姑姑,看着她对表妹的呵护体贴,就仿佛见到了娘亲,纵是讨厌任性刁蛮的顾安蓉,也会时常来相府。
而印象中的顾伯铭,俨然是慈父最完美的诠释者。
直至父亲续了弦,继母又为他添了个弟弟,他微乎其微的宠爱也被夺了去。
他学会了伪装,有了城府,每当嫉妒烧心难耐时便埋头读书。
然而,纵使他有了成绩,父亲仍然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的心渐渐冷了,不再对虚无的感情抱有幻想。
所以当姑姑提出将他过继到顾家时,他欣然接受。
那个冰冷无用的家,直接被他无情舍弃。
相府的生活的确比陈家好上千倍万倍,加之姑姑的信任,顾伯铭的器重,他那颗平静的心逐渐膨胀了起来,竟开始肖想自已早就不稀罕的东西......
顾检自嘲地笑了笑,又是干了一杯酒......
“顾兄倒是好酒量。”
连赢天住在对面的客栈,房间的窗户正巧对着这间酒肆。
他闲来无事,站在窗边一打眼,便看到了闷头自饮的顾检。
“酒不醉人啊......”顾检头都未抬,自顾自又是一杯,眼见着一坛就见了底。
连赢天伸手挡住他去拿酒坛的手,关切道:“可是有烦心事?”
顾检神情一怔,皱着眉头看向连赢天,“你与我可同桌喝过酒?”他似乎听到过旁人也如此说过。
“顾兄莫要说笑,若真有此事,你怎会记不得?”连赢天笑了笑,看样子是当顾检醉酒了。
顾检思索了片刻,终是没有什么印象,便也作罢。
二人说话间,酒肆内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但像顾检这般有豪情独饮的人倒不多见,一般都是闲来无事,呼朋唤友,到此处喝喝小酒,分享些奇闻八卦,消磨时间。
或是外地异人、江湖侠客来解嘴馋。
“听闻前些时日通州水患,一夕之间,千万人没了性命。”
邻桌的黑脸大汉瓮声瓮气道:“想是人还在被窝里,就被大水冲跑喽。”
说着,捻了个腌渍的花生扔进了嘴里,一看便是个粗人。
大汉同桌,一身形干瘦的男子搭茬,“可不是?好在朝廷此次下了狠心,准备大肆整治一番。不然,那好地方也算是彻底废弃了。”
显然比之大汉,此人读过几本书。
桌与桌之间距离本就不远,二人嗓音又洪亮得很,顾检和连赢天可谓听得一清二楚。
对他们的谈话,倒也提起了兴致,顾检心中一喜,放下酒杯,甚至做好了被夸赞的准备。
黑脸大汉撇了撇嘴,“真的假的?朝廷这次效率怎么这般快?你可莫要诓骗我住得偏,消息不灵。”
“自然是真的。昨日,六皇子便率人出发去了通州,浩浩荡荡地出了东城门。”
瘦子瞪着眼睛又补充道:“可是我亲眼所见!”
继而张望了四周,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此次亏得六皇子才智过人,早早想出了对策,不然......”
瘦子鼻中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黑脸大汉却是了然,但随即问道:“那如此重大的事情,皇上为什么不派太子去?要办得好了,这可是件大功德!”
“你懂个屁!还大功德?你以为是庙里的和尚啊?”瘦子推了大汉一把,拽过他面前的盐渍花生,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
“若是有能耐还不让他去?我表嫂的娘家哥哥在太子府当差。据他说,太子这几日发了好一通火,骂那相府的大公子是废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