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有位公子来找您。”
将顾清浅送到苏先生的住处,叩了门,书童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院子瞧着倒无甚特别。
“进。”
一道略微沙哑却又极富磁性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顾清浅顿时猜出了这位苏先生的身份。
推开门,吱呀一声。
远远便能看见两位俊秀郎君在石桌前对弈,侧脸棱角分明,全神贯注,丝毫未被闯入者打扰。
旁边的老桑树伸出了枝桠,树荫正好打在了二人身上。
顾清浅忍不住走上前一看究竟。
一侧坐的是身穿白衣的苏热,而另一侧......竟是连赢天。
他们莫非是师生?连赢天看着又比苏热年长......
二人难道是好友?南景灏既然让她有事来此找苏热,那他必是六皇子一派的人,怎会与太子派的连赢天交好?
顾清浅脑中千回百转,却不由被眼前愈渐紧张的棋局吸引了去。
下棋也要凭天分。
纵是上辈子陈姨娘有意将顾清浅教养成花瓶,但好在她有位才华卓绝的母亲,遗传了这方面的能力,让她后些年经过努力有了不小的进步。
最起码,她敢在连赢天面前称自已懂棋了。
表面上,苏热与连赢天的棋势不分上下,旗鼓相当。
一个手执白子锋芒不显,目光长远。一个手执黑子步步为营,杀机暗藏。
黑白交错间,棋局看似平和,早已上演了无数次厮杀。
顾清浅断定:连赢天必输无疑。苏热举棋落子间游刃有余,连赢天却是眉头紧锁,踌躇不前。
从态度上,他就已经输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寿方在院中寻了把藤椅,供顾清浅落座。
半盏茶过后,果真如她所料,连赢天惨败收场。
“让顾贤弟等候许久,是为兄的不是,还望不要怪罪。”苏热早已注意到顾清浅进门,奈何与人对弈,分心显得太过无礼,只得迅速收了局。
顾清浅表示理解,“无妨。”
对方毕竟见过她扮男装,也未介意如此熟络自然地称呼。
连赢天也起了身,温润一笑,主动打招呼道:“顾贤弟,好久不见。”
上一世,顾清浅没少被这笑容勾了魂,这辈子却腻的不想再见,可惜对方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每每见她时都要摆出这表情,她真恨不得甩出去一巴掌,让他笑不出来。
“你是?”
顾清浅故作不知,这辈子她与连赢天只有一面之缘,话都未曾说过,没有印象实属正常。
苏热本惊讶于二人的交情,见到顾清浅的样子,顿时明白她定是极其讨厌连赢天。
“他是书院的学生,才华出众,时常来与我下棋。”苏热介绍道。
作为夫子,他也不能太过欺负学生,只得出言缓解连赢天的尴尬。
“贤弟,可有事要谈?”顾清浅对其不喜,苏热自然不会多留他。
自讨了个没趣,连赢天十分有眼力见地请辞道:“苏先生,学生还有课业尚未完成,此厢先退下了。”
苏热一脸慈爱地目送他离开,看得顾清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赢天委实能忍!
连赢天一走,顾清浅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吩咐寿方到门外等候。
“昨日,我进宫见了六皇子。”
苏热抬起头直视顾清浅:“哦?”
顾清浅从袖中取出六皇子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
以苏热的聪明才智,还能不明白是何意思?显然顾清浅如今与他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最近听闻通州水患,灾害严重,数千万南明子民流离失所,没了性命。苏公子可曾知晓?”
顾清浅看向苏热,直接道明了来意。
苏热沉吟了一下,露出些许忧愁的神色,这几日,他与六皇子正为通天河洪涝治理的事情困扰。
他脑中虽有了初步的构思,但总觉得还欠缺些什么。
念及至此便将桌上的棋盘扫到一旁,信手从袖中抽出地图摊到桌上,直言道:“小姐请看。”
“通天河发源于西北高山,河线绵长,沿经地域众多,携带大量泥沙入河。历年来我南明旱时修坝蓄水,涝时挖沟建渠,如此既能灌溉又能治水,可谓一举两得。
国库每年都要抽调银钱加修堤坝,河涨一高,坝长一寸。若是风调雨顺之年倒也不失为良策,然一旦暴雨连降,就会有决堤之险。”
苏热话未说完,神色却担忧到了极点,手指放在几处多次加固的堤坝上久久不语。
顾清浅早就等着苏热这么说,当即问道:“那以苏公子的意思,这水该如何治理?”
“愚以为堵不如疏,疏通河道,才是治理的关键。”苏热双眼明亮道。
顾清浅点点头,苏热所想与她完全一致。
苏热指了指地图上通天河的位置,“河水的流速明显不够,水力不足以刷深河槽,必须塞旁决以挽正流,筑近堤以束水攻沙。
缩窄河宽,改善河道横断面形态,才能有效提高河道输沙能力、减少河道的淤积。”
“但这种方法会加大河水对堤坝的冲刷,稍有暴雨堤坝都容易崩塌。可有对策?”顾清浅直言要害。
摇摇头,这正是他担心迟疑的地方。
“不若然,就需要筑堤堤防洪水泛滥。在远离主槽的地方修筑堤防,保持两岸较大的堤距,一方面减轻洪水对堤防的压力,减少洪水对堤防的冲击。
而另一方面又可以利用广阔的滩地滞洪滞泥沙。”苏热又提出一种相对稳妥的办法。
顾清浅指向通天河的中上游,周围地势高耸,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供筑遥堤。
苏热意会她的意思,眉头紧锁,此法显然不能全河通用,只适合下游到入海口的河段,如此一来,所收的成效恐怕就事半功倍。
苏热低头不语,有些出神,究竟是差在哪里呢?
“为何不分洪而至?”顾清浅手指着地图,“在中上游采取束水攻沙的方法,而下游则宽河治沙。”
“妙啊......”苏热一拍大腿,忍不住赞道。
这两种方法虽然单独拿出来都不适合,但如此结合起来就是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他不禁懊恼自已的不知变通,竟是陷在了死胡同里走不出来。
若非顾清浅提醒,打通了二者之间隔着的这道墙,必会误了大事。
顾清浅未再多说,她能想到此举也全是得助于苏热。
上辈子,想必苏热也是陷入了困顿中,许久未给出解答,六皇子也没有想到有效的方案。
南明帝便采纳了太子提出的建议:挖掘河泥。也就是她之前故意讲给顾检的方法。
此举劳民伤财,工程未完,当月又下了一场暴雨,郡县残存的子民和所有施工者无一生还。
南明帝大发雷霆,而后,六皇子才上交了这一计,方案虽好,却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南景灏也未因此受到南明帝的赏识,甚至落得个阴险狡诈的名声,为夺功劳不惜搭上数万百姓性命,大失民心。
苏热因着内疚,也不再在世人面前出现,南明从此少了个忧心忧民的智士。
六皇子最终夺嫡失败,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苏热当着顾清浅的面,立刻书信一封,洋洋洒洒了数页纸,让人送去了六皇子的府邸。
“今日之事能够妥善解决,多亏了顾小姐才智过人,苏某在此替天下苍生谢过小姐。”
苏热郑重一拜,倒让顾清浅有些不好意思。
顾清浅一笑。“苏公子言重了,我也是听了公子所言,才得此想法。”
语气极为真诚,这主意本就是苏热所想,她只不过提醒了一番而已。
苏热却不这么认为,心中愈发感激。
时候不早,顾清浅还要赶路回京,苏热也不多留,将其送到了书院门口,目送着主仆二人离开了。
行至树林中,顾清浅耳尖地听到远处有刀剑拳脚相交的声音,神色一凛。
“寿方,换条路走。”
寿方为难道:“小姐,这林中就这一条路。”
“我有些乏了,歇息片刻再走吧。”顾清浅讲的倒是句实话。
相府的马车虽然布置精致,有种低调的奢华,但也扛不住来回坐几个时辰,再登好大一段的山路。
甭说是娇娇小姐了,寿方这般出力气的奴才都疲惫得很。
许久,前方没了声音,顾清浅才开口继续启程。
歇息过后,寿方恢复了精力,赶起马车都来劲多了,不由地哼起了小调,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顾清浅虽然听不大懂唱得什么,心情却随之舒畅了。
“吁......”寿方突然勒住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