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菊会的第一项比试为“乐艺”。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
优雅而又高洁,是以多为俊杰所钟爱。
参加“乐艺”比赛的女子在官侍的引领下依次入座,有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
也有衣着简单的普通人家女子,有姿容秀丽者,亦有面貌平平者。
转眼间便将偌大的白玉擂台占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千百人。
而仔细看,每个人手里皆拿着趁手的乐器,或长或短,或玉或竹,各具特色,让看者目不暇接,有些奇特的乐器甚至是见所未见。
顾安蓉本想拿拿乔,等到参赛的人落座得差不多了,自已再袅袅娜娜地走过去,到时便给在场之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奈何天不遂人愿,此次参赛人数实在太多,她若是真如之前打算得那般,便是得不到参加的机会了,是以撩起裙摆就下了席位。
顾清浅却注意到,与她同时起身的还有不远处的和娅公主。
二人离去时,皆是用余光瞥了眼顾清浅,不屑地撇了撇嘴,分明就是挑衅。
顾安蓉自然知道顾清浅有几斤几两,如此做不过是想让她丢人罢了。
至于南和娅......想来应该就是单纯地要与顾清浅一较高下。
但对于二人的表现,顾清浅恍若未闻,只是闲适地把玩鬓边的垂发。
她对这“乐美”的称号实在是毫无兴趣......
“乐艺”比赛的规则很简单,亦很公平。
即所有参赛者在开始时,同时起乐,坚持时间最久者即胜。
乐,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
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
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
是以乐艺造化深者,可控人心。
浅薄者,亦可走火入魔。
同时奏乐,瞬间便可一分高下。
王公公得到南明帝的示意,捏着嗓音喊道:“起!”
四下寂静无声,众人皆是屏气凝神望着看台,待这一声尖锐划过,紧随其后的便是百乐齐鸣。
那乐声,有雄浑高亢,有低回婉转,有欢畅明快,有酣畅淋漓,有激情四射,有情意绵绵,有悠长深远,有沧桑激荡......
引人无限遐思。
很快便有女子败下阵来,清晰可见握着乐器的指节发白,顾不得擦去额间的细汗,就福身行礼,退了下去,眼见着台上的女子就少了大半。
乐曲仍在演奏中,悠扬的旋律时而如高山流水,激情飞扬;时而如霏霏细雨,绵绵悠长;时而似惊涛骇浪,荡漾心神;时而是风平浪静,让人心若止水......
每一个音符,无不具有摄人心魄的穿透力,感召力,在引起听者共鸣的同时,又让其得到心灵的洗礼,如身临其境般醉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擂台上的女子还剩下了数十人,顾安蓉和南和娅皆在其中。
除了一些顾清浅眼熟的官家小姐,还有几位庶人女子。
但最引顾清浅注意的是一位衣着艳丽的浓妆女子。
她着一身紫红色的轻纱,金黄色的锦带束着不堪一握的柳腰,玉臂覆于其中,时隐时现。
微敞的衣襟以致肌肤半露,莹莹雪白分外招人的眼球。
顾清浅勾唇一笑,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这女子实在有趣......
顾清浅因着习武的关系,耳力超过普通人许多。
她一边专注地听着台上女子们的演奏,人群中的异动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哎!我瞧那穿紫衣的女子真是眼熟得紧?”只听得人群中一粗犷的声音道。
“嘿嘿嘿......那不是花满楼的新花魁瑶姬吗?你我前两日可还去捧场了呢?你还称其比那国舅爷心头的蓉儿还要美上许多,忘得倒是快......”
另一个男子声音如同破锣一般,配合着猥琐的语气,让人听了不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之前说话得男子应是捂住了此人的嘴,只听得断断续续地呜咽声,再无了声响。
顾清浅收回自已的注意力,将目光再次落在台上抚琴的紫红纱衣的女子身上。
她的确没想到,一介青楼女子竟也会来参加此次的兰菊会,倒也佩服这位瑶姬的勇气。
擂台前方的纯金沙漏不停地流动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女子收了手上的乐器不甘离席。
众多人同台竞艺,考得不仅仅是参赛者的技艺,还有那一份心境。
若是没有坚毅的心性,纵是曲艺了得,怕也是撑不了太久。
很快,场上的女子只剩下了六名,用琴的瑶姬、顾安蓉、南和娅,和一位吹箫的官家小姐,一位鼓笙的女子,一位拨琵琶的庶人。
细细看去,每个人的额间都爬满了细密的汗珠,有的甚至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却仍旧硬撑着。
“呜呜呜呜......”那管家小姐手中的玉箫呜咽了两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得停手,福身退下了擂台。
紧接着,那位鼓笙的小姐也停止了演奏,颓然离开了座位。
二人脸色涨红,嘴唇苍白得厉害,走起路来都有些颤抖,一看便是吹奏过久所致。
洞萧、笛子、笙都是耗费气力的乐器,并不适合长时间吹奏,普通女子能撑如此久实属不易。
场上没了纷繁复杂的音色,只剩下瑟瑟浑厚,圆润饱满的琴音,混合着铮铮如裂帛般激越亢奋的琵琶声,时而清澈,时而明亮,潺潺如流水,袅袅似云烟。
顾安蓉用余光瞥了眼场下剩下的几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她可是师从名满天下的琴师鸿良,如今的技艺纵是先生都比拟不了,岂会输给她们?
她不禁加快了抚琴的动作。
右手抹、挑、勾、剔、打、摘、擘、托、轮、拨......
左手上、下、吟、猱、牵、龊、转指、索铃、跪指、半扶......
速度极快,纤纤玉指翻弄间带出的幻影,如同舞动的蝶翼,在空中抖动旋转,看者皆是为之失神,入耳皆为之迷醉。
顾清浅不得不承认,顾安蓉的琴技的确是出挑的。
上一世的她第一次见顾安蓉抚琴的时候,心中也是艳羡得紧,追着她传授自已......
思及此此,顾清浅的心顿时抽紧,身遭的气息也冷了几分。
顾安蓉因着耐不过她的软磨硬泡,终是答应教她抚琴。
如今想来,顾清浅只觉得好笑,当时她竟天真地以为顾安蓉会用心教她,还将母亲留下的冰弦琴拿出来交于对方。
顾清浅至今也忘不了顾安蓉当时嘲弄的姿态,她低低笑着:“妹妹如今不通琴艺,这琴摆着也是浪费,不如就先放在我这里,也不枉它的名声。”
琴被拿走后,她的苦日子却是开始了。顾安蓉以传她琴艺的名头,用尽各种方法折磨于她。
炎炎夏日,让她顶着烈日,立于百花园中,每根手指上皆坠有数斤的石块,美其名曰:锻炼指力。
刚开始,她咬咬牙倒也挺了过去。顾安蓉看着不爽,便开始日日增重,从一斤到两斤,到三斤,到五斤......
直至她的手指受不住了才作罢。
而后,顾安蓉又命人将她的十指用棉布缠紧,勒得指尖涨红,关节无法动弹为止。
顾安蓉那时说,这种做法会让手指变得纤长,拨琴弦时才会漂亮。
顾清浅不禁伸出十指仔细瞧了瞧,白嫩细腻的手指玉润如葱根,就是这双手还不够漂亮吗?
那时,相府里皆传二小姐艳羡大小姐的琴技,学琴已经到了痴傻的程度。
冰盆里取针,徒手在弦刃上拨弄......桩桩件件都如呆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