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顾安蓉的这番折腾,她的一双手终是废了。
别说是抚琴,就是握笔、绣花等事都甚是困难,更是留下了伤寒的毛病,凡是逢阴雨天,或到了寒冬腊月,双手皆会肿胀如馒头,痛痒难忍。
若非后来小舅舅得知此事,费尽心力,用了许多珍贵药材救治,她怕是就会落成残疾。
“铮......”
一声突兀地嗡鸣将顾清浅的心神从回忆中带了回来,她略显迷茫地向擂台上望去。
只见南和娅愤恨地瞪了眼顾安蓉,身前摆着的琴已然断了两根弦,无法再继续弹奏了。
想来是受了顾安蓉琴音的影响,以致她乱了心神。
她遥遥地看向座首的南明帝,瞬间敛去了脸上的怒意,拂裙起身,优雅地下了擂台。
皇室中人便是如此,不论何时,在子民面前都要保持高傲矜贵的仪态。
顾清浅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那名弹琵琶得庶民女子也离了场。
偌大的擂台上剩下顾安蓉与瑶姬二人单薄的倩影,倒显得分外空旷。
瑶姬闭着眼,抖动的睫翼印在艳丽的脸上竟让人莫名的安心,如同从她指尖流出的音符一般,温润娴静,好似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流窜至四肢百骸,言语难以名状地舒爽。
与其相反,顾安蓉的琴音高亢而激昂,让听者为之振奋,仿佛面前便是激流勇进的险滩,推着你不断地向前冲进。
越过它心绪稍缓,整个人才得以放松。
但紧接着,又是倾泻而下的瀑布,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擦过,反应不及时,整个人已经坠落而下......
顾安蓉杏眼圆睁,抬眼扫过被她琴音失神的众人,唇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只要她顾安蓉的琴起,所有人的心神皆会被俘获......这“乐美”非她莫属!
顾安蓉在得意的时候,瑶姬却是不动声色,仍旧是不紧不慢地抚弄着琴弦,相比之顾安蓉的激进,她则显得淡定从容许多。
若是从作态上分高下的话,顾安蓉倒是输得彻底。
顾安蓉复又瞥了眼身侧的瑶姬,只觉得那一身紫红色的轻纱分外碍眼,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众人恍觉双眼已经跟不上这位小姐的动作,眼花缭乱中头脑发胀,便也放弃了用眼睛捕捉那双弹奏的纤纤玉手。
然而,纵是目光移向了别处,心神却不由地随着那双手上下翻飞涌动,激昂得难以自持。
嘈嘈切切错杂中,所有人的那颗心都仿佛飞上了云端......
“嘭!”
一声剧烈的铮鸣,让所有人从高空坠落,皆是惶惶地看向擂台上的两名女子。
只见一人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一人眼中则溢满了不屑,而胜负已出......
王公公愣了片刻,但极快反应过来,目光扫过台下二人面前的古琴,轻甩过手里的拂尘,道:“瑶姬胜......”
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在众人的耳中刮过,所有人的神情皆是一滞。
台上的顾安蓉眼中的不屑却愈发明显,唇角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看起来竟是胸有成竹。
“这瑶姬不过一介青楼女子,怎担得起“乐美”的名声?”人群中寂静过后,立刻爆发出一阵喧闹,不满之声不绝于耳。
“难道我偌大的南明都没有精通音律的女子吗?竟然比不过青楼的女子。”
“这些官家小姐平日里自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到了关键的时候怎得都不中用了?”
......
“安静!”王公公扯着嗓子喝止道,继而转身看向座首的南明帝。
南建恒却转而望向席间的诸位皇子和大臣,似在询问他们的态度。
“父皇。”
太子南景弘率先起身,拱手道:“我南明国土广袤,才子佳人众多,擅音律者更是数不胜数。
儿臣以为青楼女子身份卑贱,能让其参赛已是皇恩浩荡,实在担不起这美称,应该取消其名次。”
说话间神情倨傲,似睥睨众生的王者。
“皇兄此言差矣。”七皇子南景承剑眉轻挑,目光略过南景弘落在了南建恒的身上,“父皇,儿臣觉得皇兄的话着实不对。
这兰菊盛会向来是选拔才学出众者,不计较出身,更不以尊卑分胜负,而是能者居之。”
南景承瞥了眼擂台上的瑶姬,继续道:“这女子虽出身青楼,但她的琴艺出众,压过所有参赛的女子,这桂冠怎可不归她?那岂不是违背了兰菊盛会的限制?”
九皇子南景康素来自诩风流,“啪”地一声抖开手中的折扇便挡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父皇,儿臣觉得七皇兄此话甚有道理。以往兰菊盛会夺冠者也多有身份低微之人,此次若是因着此女出身青楼便除了她的第一之名,难免会有人认为有失偏颇......”
南景康自顾地说着,只想为美人出头,全然未注意到太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皇弟!”南景弘冷喝道:“请注意你的措辞!”“臣弟一时嘴快,还望皇兄莫要计较。”
南景康陡地合上手中的折扇,拢于掌心,拱手道。
语气却是微微上挑,丝毫没有知错的态度。
而且他只承认了自已是嘴快,而不是妄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南景弘仍旧是冷着脸,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望向始终未表态的南明帝,恭敬道:“还请父皇定论。”
南建恒略微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十一皇儿是如何认为?”
“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应全凭父皇做主。”南景修拱了拱手,出言却又将问题抛回到南建恒处。
十一皇子素来如此,对于任何问题都不表露自已的心意,也从不偏帮谁,似不染世事的圣人,但谁人知道是不是因着他心机深沉呢?
南明帝静静注视了自已这个最为看不懂的儿子片刻,才看向擂台上的二人,一个艳丽如蔷薇,一个娇贵如铃兰,袅袅婷婷地立于那里,光是站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兰菊会由皇后操办,此事也应该由皇后定夺。”南明帝移开一双深沉威严的眸子,含笑地看着身侧天下最为尊贵女子。
此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处理起来一句话便能解决。
但若处理得不妥当,便容易遭人诟病。此事会引起众人的争执,一来是有人认为让青楼女子夺冠有失南明的颜面。
相反地,有人则觉得,兰菊会本意就是给那些身份低微却又有才学的女子证明自已的机会,如果此次不承认这女子的名次,就是枉了兰菊会的意义。
皇后没想到这烫手山芋抛来抛去竟抛到了自已的手中,虽是不悦,面上却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既然此事争执不下,不若就择个折中的办法。”
皇后声音温软,而又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便让顾小姐与这位......瑶小姐共得桂冠吧。”
“母后......”太子似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后的眼神制止了。
此事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偏颇谁都有失贤名。
当着南明帝和天下人的面,她纵然不喜出身卑贱的青楼女子,却也不能撤了她的第一名。
因为瑶姬是光明正大地赢了所有参赛的女子。
顾安蓉与瑶姬俯首谢恩,因着兰菊会上第一次出现并列的事情,事先准备的赏赐不足,只得日后再行嘉奖。
瑶姬低头时,不由地攥紧了袖中捏着锦帕的双手,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没想到她苦练多年才有的技艺,却还是因着身份......
因着这妓子的身份......
她只觉得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似汹涌的江水淹没了她一直的坚强。
顾安蓉却是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脸上是浓浓的嘲讽。
当然,这一切只有身边的瑶姬才能注意到,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唯有再次加重手中的力道,这就是地位与权势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