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城虽然名字带了个城字,但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县城罢了。
全县境内户九千余户,丁约六万余人。
其中县城内外有三千户左右,县东靠海边的东乡村约有一千五百户,县东南的大村白浦也有一千五百户,其余则散乱在境内各处。
王田柱是东乡村的盐户,如果盐田也算田,甲长也算柱的话,那他的名字取的也不算错。
说是甲长,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能捞油水的地方,每日该晒盐晒盐,该割草割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另外还得协助里长和更上面的大官们,收缴甲内盐户的海盐份额,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掉脑袋都有可能。
这两年唯一得来的好事可能就是前两天初五那日,驻防附近掘港的副千户生了个儿子,听说已经是五代单传了。
然后那云千户便派管家到军营中大摆筵席,请营中军汉好生吃了两天的酒肉。
他们这些附近的甲长里长,带了些海货去给那管家道了喜,说了些喜庆话,便也跟着混了一顿。
那大肥肉入口即化的滋味,王田柱躺在海岸沿儿上咂了咂嘴,感觉还是刚刚吃的一样,忘不了,根本忘不了。
同样躺在边上看着他一脸陶醉的同族侄子王海涛,不禁也跟着咽了咽口水,好奇问道:“叔儿,那肉真那么好吃嘛。”
王田柱仍是一副陶醉的样子:“海儿啊,等你什么时候接了你叔的班,吃上一口你就知道了。”
王田柱膝下无子,自家老娘们儿那肚子不争气的很,连生4个都是女娃儿,王田柱便也就绝了要儿子的念头。
正好自已的侄子王海涛还算机敏,下地煮晒的一手好盐,入海网捕的一手好鱼,割草扛货什么的也是一把好手,便被他经常带在了身边教导,顺便给自已打打下手,帮自已家干干活儿啥的。
嗯,对于没有儿子的王田柱来说,这个决定一直是他觉得最得意的,少说让他自已能多活个五六年。
王海涛却没这个话茬,类似的话他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但看自已那叔生龙活虎的劲儿,再等个二三十年吧。
于是他便换了个话题 ,“叔儿,海上这雾都两天了,你说今天能散吗?”
听到这话王田柱也忍不住坐了起来,看向远处,距海边三四里远的海面上那浓浓的雾。
这雾很浓,浓到一点都看不清雾后面有什么。
这雾很高,高到这两日太阳出现都要晚两个时辰。
这雾有边界感,至少王田柱是一眼就能看见那雾,或者与其说是雾,不如说是带点朦胧感的白色墙壁。
这雾还很广,一眼望不到边,绵延不知多少里。
王田柱活了四十多年,遇见最大的雾也不过就持续了一天,那雾人在其中是能看得见,摸得着,感受的到。而且当天下午就淡了下去。
但这雾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看得见却摸不着也感受不到,给人一种飘渺之感。
现在受这雾气影响,每日晒盐的时间少了两个时辰,那出盐量就少了4成。
一天两天三天的这样还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天天这样,等交盐那天,他们这些盐户都得掉头。
王田柱已经在想着是不是应该让自已这侄子帮自已多起几个灶,多砍点芦苇杆什么的,后面万一真的晒盐法不行了,还能煮盐补上份额。
想到这他不禁又为自已的好主意点了点头,看了看边上还不知道自已又被打上免费劳力标签的侄子说:
“今日无事,随叔走走,看看这雾笼了多大的地界。”
说完左右看了一下,便向着北方而去,王海涛连忙抄起放在一旁用来割芦苇的镰刀,跟了上去。
。。。
以前在县城里听那些个说书的讲遇到鬼怪,陷入鬼打墙的时候王田柱是不信的,哪有人会傻到走路都走不直,在原地打圈的。
而且谁家好人会夜晚出门啊,你们出门吗?反正他是不出门的,太阳落下去了,便回去吃饭上床抱老婆了。
但今天他信了。
。。。
自晌午时候抱着好奇的心思和自已侄子沿着海边一直向北走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先是越来越高的杂草、芦苇和灌木丛,有侄子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还不觉得啥。
等后来那雾气离海岸的距离从三四里变成一两里,再蔓延到岸上越来越近的时候。
王田柱便不得不躲着点,与雾气保持着一定距离,继续向北走,那雾他是不敢碰的。
原本他那侄子胆大,在雾气蔓延上岸的时候还想进去看看,被王田柱踢了个狗吃屎才作罢。
后来又在开路的时候遇到了个野鸡窝,那母鸡看到人当即就飞了起来落到远处的杂草中躲了起来,只在原地留下了三四只叽叽喳喳的小鸡,和两个还未孵化的鸡蛋。
今日本就被王田柱说的肥肉勾起馋虫的王海涛哪里肯放过这到嘴的肉,立马就挥舞着镰刀,也不顾被杂草割伤的皮肤,就追了过去。
王田柱则脸笑的像个菊花,弯下腰抓住那几只小鸡塞入了怀中,心想着以后喂大了家里便就又多了个进项。
然后才两手各拿了个鸡蛋,站起身来,嘴上喊着:“涛儿,你慢点,等等你叔。”准备去追那鸡。。。啊,不对,是那侄子。
可等他抬起头来却已是看不见侄子了,生怕晚了分不到鸡,王田柱便也就急匆匆的追了进去。
等到王海涛拎着鸡返回的时候,看到空空荡荡的鸡窝不禁愣了愣,喊了好几声叔父,无人应答。
又看了看天色已经渐暗,还以为自已那不靠谱的叔已经回去了,便掉头回了村。
而王田柱这边心里已经是越来越慌,越慌越找不着路,只觉得四周都是自已走过的地方。
层层叠叠的芦苇与荒草像是迷宫一样让人找不着方向,而那上天入地的雾墙又像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
今夜无月,他已经不知道自已跑了多久,唯一的参照物便是那道雾墙。
直到跑出了草甸,看到了那熟悉的煮盐用的草棚,他才又哭又笑,大喊大叫,疯了一般的跑了过去。
几个迷迷糊糊快睡着的巡夜盐户,只见那黑咕隆咚的草甸里,突然张牙舞爪的跑出来一个人影。
吓的立马没了睡意,草叉一扔扭头就跑,边跑边大声呼叫。
接着这一小片盐场便慢慢亮起了火把,人声鼎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