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月落星沉。
正是人睡眠最深的时刻。
皋城城北码头，通扬河上两艘小型漕船缓缓驶近，若是仔细观察便可发现那船帮几乎快与水面平齐，定是载了不少货物才会吃水如此之深。
与码头紧邻的城墙边缘处忽然亮起一盏红灯笼，不一会灭了下去，又亮起了一盏白灯笼。
那两艘漕船好似接到了信号，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打头的船上亮起了两盏红灯笼，同样灭了之后又亮起了两盏白灯笼。
不一会，河面上便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那是平日里用来拦河的铁索被收回的声音，同时岸边开始亮起火把，隐约间好像几个人划着一艘小乌篷船，向打头的漕船这边驶来。
不一会儿，两船接舷，一人举着灯笼上了漕船。举灯看了看，惊讶道：“李有福？你怎么亲自来了。”
一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若有东乡村的人在这一眼便能认出，这居然是东乡村的那个里正，只不过比起十六年前，已经显得老态龙钟。
“这两船是我大半身家了，不自已过来老朽不放心，这次齐百户可要给个好价钱。”李有福缓声道。
那齐百户却不吃这一套，看了眼后面那艘漕船警惕的问：“往日都是一艘货过来，这次怎么来了两艘？”
李有福叹了口气：“事出有因，这次不得不带这么多过来，做完这次交易，我可能一年内都不会过来了。”
那齐百户吃惊回头：“出了什么事，居然一年都不能过来？那云台亦忍不住要对你动手了？”
李有福苦笑一声：“若是要对我动手，我怎么可能还会回去，这次就是一家老小都过来了。”
随即走近了两步，小声道：“不过我这边确实接到了那边的通知，后面一年不能再往这边送货了。”
“为何？”齐百户惊疑不定起来。
李有福却是没有接话，而是笑眯眯道：“时间不早了，齐百户还是早点派人点货吧，这次两船货卸完可要不少时间，日出之前我可是得走人的。”
齐百户眉头一皱，向身后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当即就有两人也上了船，开始查验，另外两人则继续驶着乌篷船向后面一个漕船而去。
“噗”，此时其中一人匕首入袋划开一道口子，伸手进入摸了摸，抽出个咸鱼干来尝了尝没什么问题，又随意抽查了几个袋子同样没有问题后，便走了回来。
另一人则走到一堆棉布袋前，小心开了个口子，然后用手指蘸了些雪白颗粒尝了尝，确认是盐后便提了一袋带到齐百户面前。
整个检查过程都略显潦草，因为同样的事情十多年间，每年都要发生好几次，到了现在都是走个过场，那齐百户还在思考李有福话里的含义，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两个手下偷了懒。
这让暗中盯着他们的船上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从手下手里接过盐袋，用手指捻了捻，确认是上品精盐后，对身后两人说：“去让兄弟们来卸货。”自已则留在了船上闲逛起来，边走边开始和李有福闲聊。
“李大哥这次过来，可有带什么好东西？”齐百户平淡问道。
李有福听着这似乎别有含义的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那还有其他东西，这次带的都在这了。”
还好天色未亮，那齐百户未能看见李有福脸上的不自然，继续在那自言自语。
“听说这些个漕船，每个里面都有些暗室，用来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知你这船上有没有。”齐百户有些似笑非笑。
“说笑了，说笑了，就是些昨日刚刚打捞的海货，还有些。。。刚刚出炉的酒，当不得什么好东西。”李有福有些紧张的答道。
那齐百户却是眼前一亮：“可是最近几年那声名鹊起的碧海青天。”
“正是。”李有福微笑颔首。
“哈哈哈哈，不知这次带了多少过来，可否匀我一些。”齐百户期待道。
见成功转移了话题，李有福暗中松了口气，面上却是赔笑：“自是可以，这些年来也承蒙您不少照顾，这次带了十坛，老夫做主可以分您一半。”
那齐百户听闻哈哈大笑，迫不及待的便要李有福将酒拿出来，一解肚中酒虫作祟。
此时漕船已经靠岸，已经有兵丁和船工开始来回卸货，李有福暗中和其中一个船工对视了一眼，得到回应便带着齐百户去了船尾，打开一个暗格。伸手在其中摸索了一会儿后，便拎出来五小坛酒来。
齐百户连忙上前，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坛，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在整个河面上都逸散开来。
原本还在卸着货的士卒和船工们动作纷纷停了下来，看着那酒坛直流口水。
齐百户用手指蘸了点酒水放入嘴里，顿时一脸陶醉的说道：“果然是好酒。”
随即抱起坛子就灌了一口，然后周围整齐划一的传来咽口水的声音。
那齐百户扭头一看，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已手中的酒坛便脸色一沉，喝道：“看什么看，嗝～～～，抓紧卸货！”
其他人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开始继续卸起货来。
可那些士卒的效率明显降了下去，原本他们便只搬运些盐袋，装有腥臭腌鱼的大麻布袋都交给了那些船工，现在这酒味一散，连盐袋搬起来都没什么动力了。
齐百户见这样不是办法，且现在这世道有兵就是爷，不能寒了手下的心，便肉疼道：“兄弟们抓紧时间，卸完这两船货，我手中这坛碧海青天就是你们的了。”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声，那些士卒干活的效率肉眼可见的提高，船上的盐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卸了个干净，然后有些军卒便开始跟着搬运装腌鱼的麻袋。
李有福一惊，赶忙上前阻拦：“各位军爷好汉，腌鱼这等腌臜物便让我们自已来吧，莫要熏臭了你们。”
那几个人本就不太想搬，经李有福这么一说，便自觉有了台阶，准备掉头走人。
齐百户却出声劝阻：“唉～李大哥说甚话，小弟我岂能白拿你这几坛美酒，你们都给我搬。”
李有福暗自叫苦，想要再劝一下，回头一看，齐百户脸都已经红了。
李有福暗自吐槽：“好家伙，你这才喝了多少就醉成这样，都跟我称兄道弟起来了。”
那些士卒可不管这些，自家老大发话了，自然是撸起袖子加油干。
但其中一人刚一上手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好似摸到了一个长条状物体，正准备拆开袋子检查一下，却发现船上的船工都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已，伸出的手陡然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船上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