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张旭此间来过一次信,信中言及一路所见风土人情,越往南走,诸郡县州府越是繁华,更有西域胡商、波斯舞娘往来于市,好不热闹,其中还有人牙子贩卖一种浑身肤色黝黑、体壮如牛的奴隶,据说性情温良,踏实耿直,贵族豪门都抢着要,谓之“昆仑奴”。
又言之前从盛京带去的贵重金银器物很受南方当地富商豪门追捧,越是华贵越能卖出高价,甚至设有专门的铺子寄售,可以自行竞价,一日之内价高者得,铺子也会从卖得价格中相应抽成。经此一事,他们的商队也在南方小有名气,甚至收了不少帖子,都希望下次有好的东西提前供给自家。
最后禀明此次南下到达江州时本钱已从当时离京的六万两增加到九万两,感叹南方之富庶,且近年无灾无涝,南方粮价比京中低廉,沿途购粮已接近十万石,还特意又租了两条货船随行运粮,只是如此一来,手头现银并不宽裕,还需周转往来一段时日,才能给公主送回赚的银票。
“向云,你去信给见霄、张旭,叫他们不必急着往回送银子,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尽快选些稳妥之人,壮大商队,一方面继续往来京中——南方——北境之间做生意,留意打探各类消息,另一方面加紧在梆州建立粮铺,如果可能的话,联合梆州其他小粮铺,成立仓储粮库,我会给舅舅军中送信,让他打点好梆州上下关系,并派少量亲兵协助此事。”
“属下领命。另外,这是之前殿下让属下查的崔阑与崔府有关事宜,都写在这密报里面了。”说着掏出一个信封呈给萧月卿,又一转眼在夜色里隐去身形不见了。
萧月卿看着摆在桌案上的信封,生出几分犹豫。
冷不丁听见崔阑不急不缓的声音,“殿下想知道什么,奴婢都会告诉殿下的。”
“现下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没记错的话这会儿已经到了宫禁时间。”
“那些人都拦不住我,殿下应该知道。”
“哼,本宫只知道你若这样下去,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殿下别生气了,奴婢就是放心不下殿下,过来看看,结果不小心就听见了您和暗卫的话。”
“本宫好好的在这长月殿,你有何好不放心的?懒得同你歪缠。”崔阑这厮最会打蛇上棍,忒没脸没皮。
“殿下,想知道什么?”
看他如此开门见山,萧月卿也没甚好忸怩的,“崔家,是否与你的身世有关?”
“原来殿下想问的是这个,何必叫人费心打听。”
“既如此,你速速说来。”
“其实也没甚好说的,我娘年轻时是南方有名的花魁娘子,遇上了到南方游历的崔互,才子佳人就像戏文里那样,可惜崔互此人薄情寡义,骗了我娘又抛之脑后,转头回京娶了薛氏。我七岁那年,娘带我进京寻亲,可崔互为保仕途,又碍于薛家权势选择了装聋作哑,我和娘就落到了那薛氏手上,她将我和娘送到京郊一处庄子关押,这一关,就是十年,期间我也有过逃走的机会,可是娘走不了,她被关的太久,得了癔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糊涂的时候她也打骂我,怨恨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崔互不认我,说我是讨债鬼,生下来也无用,清醒的时候她又对自已所作所为感到内疚,时常抱着我流眼泪。就这样,薛氏捏住了娘,等同于捏住了我的死穴,也时常折磨我取乐。今年四月,娘终于熬不住了,在她短暂清醒的时间里,放了把火,想和庄子上的人同归于尽,想叫我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惜,我还是被薛氏派人抓回去了,我是自愿被抓回去的,他想送我入宫做太监,让她妹妹继续折磨我,可我也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进宫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皇宫大内,出了事也是他薛家送我入宫的,必然叫他们脱不了干系。”
“所以,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打的其实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
“是,奴婢愚钝。还好,遇见了殿下。”
“你娘,可有立碑祭拜之处?”
“我抓了那场大火烧过的三捧灰烬在京郊十里坡给她立了坟冢。其实得知娘死了那一刻,我松了口气。”
“你……你要是难过的话,吃些点心吧,吃了甜的心情就会好一些。”
萧月卿把之前倚梅给她准备的两叠点心往前推了推,又意识到那碟白玉霜方糕里之前有块被她咬了一口又放回去的,正欲伸手拿过来,就看到崔阑第一时间拿了那块,对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下去。
萧月卿耳根染上一抹绯色,正欲发作,就听到他说,“奴婢谢殿下赏,尝了这滋味,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萧月卿顿时气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厮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狗东西。
“倚梅,倚梅你进来,拿食盒把这两叠点心装了,让崔内官带走。”
正在外殿支着脑袋打瞌睡的倚梅被画竹推醒,急忙进了内殿,看自家殿下神色不虞,当即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同时嘴上不忘劝到,“崔内官怎的惹了殿下生气,咱们殿下在宫里可是顶顶好的主子,有什么事可要同殿下说开了才好。”
“倚梅,你今天话忒多了些,快快送客。”说罢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已寝殿。
崔阑提着食盒心情颇好的回了直房。
而向云呈上的那封密报,终究没有用武之地,随着烛火化成一缕青烟,只留少许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