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这日,从午后开始,天色便暗沉沉的,未到傍晚时分,鹅毛般的大雪伴着寒风扑簌簌的落下来。不多时园子里的草木松柏之上,就积了雪白的一层。
萧月卿站在云光阁的廊下,心里居然松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却也无可奈何。
画竹抱着漳绒毛边斗篷过来,给她披在身上,“殿下少看一会儿便进去吧,别染了寒气才是。”
倚梅撑着伞从前头回来了,掏出帕子掸着衣摆上的雪道,“前几日晴得倒好,原以为这冬日都快过去了,没成想竟下这么大的雪。”
萧月卿赶紧叫两人回房添些衣物,又让人吩咐厨房熬些姜汤,让府里上下都喝些御寒。
回了殿内,怀里抱着毛绒绒的灵珠,心里却在想,算算日子,张旭也该回来了,但至今未有消息,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雪一连下了五日,第五日一早,萧月卿让向云出府去看看外头境况如何。不多时,向云回来说,“盛京城里城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早市也不摆了,百姓们都忙着扫雪除雪,不然屋顶非得压塌了不可。”
“再有就是这几日炭火铺子生意十分红火,尤其是盛京城里的这些达官贵人府邸,都是一车一车的买。就说昨日,孝文伯府上一口气儿就要了三百斤上等银霜炭,按殿下吩咐的,照以往两倍的价钱卖的,那来采买的管事竟是眼睛也不眨的利索掏了银票。”
萧月卿道,“要不怎么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点买炭火的钱,于京中的高门大户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正说着呢,外头从前院匆匆跑来一个小内侍,画竹出去见了,不一会儿进来回禀道,“殿下,张旭回来了,不过受了些皮外伤,说是待收拾休整好,再来见过殿下。”
萧月卿对向云道,“你去瞧瞧,看看可有什么能帮衬得上的。若是不好,就不必着急过来,晚些时候本宫过去便是。”
向云得了吩咐,应声去了。
倒也没叫萧月卿等太久,用过晚膳后一刻钟左右,张旭便过来云光阁了。
见了公主殿下,照旧行礼问安,“属下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免礼,起来坐吧。怎么样?伤处可要紧?”萧月卿看着他吊在胸前的左手问道。
“回殿下,已无大碍,不过是着急赶路,雪天路滑惊了马,属下从马上跌落扭伤了,大夫看了,说是将养十来日便好。”张旭解释道。
“那便好,之前本宫还担心,你久久未归可是遇到了麻烦。你一路从南方归京,沿途州郡境况如何?”
“殿下,委实算不得好,依属下之见,恐已成雪灾之势,想来各州府的灾情奏报不日便要抵达盛京了。”张旭神色凝重道。
萧月卿听了这话道,“天灾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粮铺里先前囤着的米粮可要派上用场了,你明日先带人去验看一番,看有无受潮霉变,再就是可以着手准备开仓放粮、设立粥棚赈济之事了。”
“是,殿下。”张旭应了,然后才开始说此次南下打听浮光锦的事,“殿下,那浮光锦确实珍贵难得,市面上流通很少,多是用来官场打点、孝敬上头的。属下也是辗转打听了一番,才打探到了消息,巧的是,这样一门生意,也被当地巨贾沈千垄断了货源。”
“沈千?可是之前南下,想拉你入伙贩盐的那人?”萧月卿问。
张旭:“正是。”
“虽说浮光锦织造工艺复杂,可也不应该除了沈千的布庄,便没有其他布庄可以织造才是。”萧月卿不解。
“殿下,那浮光锦稀少的原因,织造难度只是其一,最关键的其实是染料紫云贝,这紫云贝,是一种产自兖州的矿物,产量十分稀少,且提炼取色十分困难,专供沈千的商行。”张旭解释道。
“原来如此。”萧月卿点头,浮光锦,紫云贝,兖州,薛贵妃的绒花……仿佛有什么东西逐渐浮出水面,似乎抓到了点头绪,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
张旭看着公主脸色不好,担心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你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一段时日只怕都有得忙了。”萧月卿此时只想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这桩桩件件其中的关联。
许是睡前思虑太多,萧月卿做梦了。她梦到了前世萧承锐,也就是当时的锐王谋逆篡位一事,只记得当时父皇病情日益加重,锐王在薛氏一族的支持下,发动兵变。原本已经势微的太子及中宫一脉在这场动乱中节节败退,母后身死,昭儿被贬为庶人,发配至皇家陵墓守陵。而自已,也开启了长达六年的幽禁生涯。
伴随着幽居的宫门缓缓合上,萧月卿猛然从梦中惊醒,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上一世的大皇子萧承钺,也死在了那场兵变之中,如今仔细想来,存有颇多蹊跷之处。薛氏一族阖族上下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的兵力,这种事情人马兵器缺一不可,锐王叛乱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的支持。
会是谁呢?萧月卿眼前浮现成王和乐融圆的模样,会是成王吗?既然他有发动兵变的能力,为何不自已做皇帝?而是要帮助锐王上位呢?
萧月卿蜷缩着身子,裹着锦被,诸多的疑点在脑海里翻涌不停,只叫人头痛欲裂。
待倚梅和画竹发现公主殿下不对劲时,她已发起高热,烧得不省人事了。
萧月卿再次醒来时,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嘴里发苦,待倚梅伺候着她喝了几口热水,才好受了些。
瞧着倚梅画竹两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道,“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画竹自责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太过粗心大意了,这崭新的府邸,终是不如殿下住惯的宫里,奴婢应该叫人早早把地龙燃起来的。”
“好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们也不要太过自责了。”萧月卿转头吩咐,“画竹,你去备些热水,给我擦擦,换套干净寝衣,想来沐浴是暂时不能了。”
画竹领命去了。
倚梅问道,“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吩咐厨房做来,吃完才好吃药。”
萧月卿想了想,“叫他们做些热汤面上来吧,汤里多加醋和切碎的咸菜粒,再一勺茱萸辣油。”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不过这茱萸辣油味儿重,殿下还病着,得问过太医才知能不能吃。”倚梅笑着应了,殿下吃得下东西是好事。
最后公主殿下也未能如愿吃上茱萸辣油,只一碗撇了油腥的鸡汤细面,放了用香油煸过的切的细细的咸菜粒子,多加了醋,吃起来倒也开胃爽口。
吃了面又喝了药,萧月卿乖乖躺下养着,眼下多事之秋,得赶紧好起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