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宫中传出太后卧病在床,需要静养的消息,就连平日初一十五的阖宫请安都免了。
众人心下疑惑,从前没有听说太后娘娘身子有什么沉疴旧疾啊,怎的病的这般突然。有那聪明的,也隐隐从中琢磨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却不敢多话。
萧月卿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感到意外,看来父皇在母子亲情和皇权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权力。是了,天家权威,至高无上,站在权力顶峰的,从来都只能有一人。
转眼就到了腊八这日,民间有过了腊八就是年的说法。
因近来前朝后宫发生了太多事,泓衍帝未下召在腊八进行阖宫宴饮,所以不用同往常过节一样,一大帮人坐在一起,面上带着假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食不知味,白白浪费御膳美味。
萧月卿同太子、四五皇子自是要一同到皇后的栖梧宫中用膳的。
大概是天冷了的缘故,近来各宫小厨房都颇爱做些锅子来吃,今日也不例外。晚膳一上桌,最显眼的就是一口底下支了炭炉的锅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旁边摆了切成薄片的猪牛羊肉,另有手打鱼肉圆子、鸡肉圆子、虾仁儿,冬笋、花菇、豆腐、豆苗、菘菜、金针菜等。
皇后看着围坐在桌边的几个儿女,今儿是腊八,一人一碗腊八粥是不能少的,几人都先喝了粥,然后才开始涮锅子,一顿晚膳吃的异常满足。
用完晚膳,皇后又让人置了炭盆熏笼,银丝网上烘了些栗子、花生、红糖年糕的,一群人喝着香甜的桂圆红枣茶,围炉叙话,四皇子和五皇子不时在旁边笑闹,真是好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今日那貂儿也被萧月卿一同带着来了栖梧宫,从长月殿过来时,只觉天像是突然就冷下来了。
倚梅画竹今日照例给她备了镶毛边斗篷,不过今日这件是提花漳绒的,暮山紫的面料上织就出四合如意纹,边角镶了一圈墨黑的狐毛。再把貂儿抱在臂弯里,暖烘烘的,连手炉都省了。
此时萧承璟正抱着貂儿耍玩,萧承璋看着弟弟爱不释手的样子,也小心上手摸了摸。
说来也是稀奇,这貂儿虽说养了许久,也颇通人性,不过除了萧月卿外,它一向是不容易在人前待很久的,三五不时就要出去撒野一通。而今到了萧承璟手里,倒是任由其搓扁揉圆,好一副乖顺模样。
萧月卿不由得想起百兽园里的狼王,似乎也和璟儿颇有缘法,或许璟儿天生就比较招这些东西喜欢。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萧承璟问,“皇姐,这貂儿生得真好看,它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说来也是,都养了这小东西这么久了,还没给他起个名字,萧月卿看着在小榻上盘成一团儿,像个团子似的紫貂,心下思索片刻道,“不如就叫灵珠如何?”
萧承璟当即拍手道,“好好好,机灵溜圆的一团,倒应了这个名了。”
几人又玩了一通叶子戏,其中萧月卿推演算牌很是厉害,毕竟占着活了两世的长处,前世被幽禁六年,还自已苦中作乐,做了简单的叶子牌来玩,如今玩起来简直得心应手。不一会儿,手边就堆了做成各种吉祥讨巧模样的金银锞子一小堆。
萧承昭和萧承璟大概能玩儿个旗鼓相当,萧承璋就委实一般了。
直至戌时中,几人才各自散了回宫。四五皇子是住在栖梧宫中的,依依不舍送着萧承昭和萧月卿出了殿门。
萧承昭不放心自家阿姐,原本还欲送她一程,被萧月卿拒了,嘱咐弟弟穿好狐毛大氅,姐弟二人分道扬镳。东宫与长月殿完全是两个方向,这送来送去的,一时半刻可回不了。
萧月卿戴上兜帽,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斗篷,只觉天气愈发寒冷了。被画竹倚梅扶着上了步辇,又放下垂幔,倒是隔绝了一些冷气,一行人才簇拥着公主殿下慢慢往长月殿去了。
行走了约摸一刻钟,就听到倚梅小声道,“殿下,落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萧月卿闻声掀起步辇一边的垂幔,就着没有被云层遮住的淡薄月光,确实看到有细碎的雪粒子落下来了。“倚梅,让他们走文华殿那边回去吧,路近一些,也好叫大家少淋些雪。”
“是,殿下。”倚梅应声,然后吩咐一众抬步辇、提灯笼的宫人内侍抄近路。
也不知此时崔阑一行到哪了,算算日子,走了也有十来日了,应是快到北境了吧。
没一会儿就远远看见文华殿了,听说今日父皇未到后宫嫔妃处用膳,只召了云国公父子进宫,还赐膳留饭了,此刻瞧着灯火通明的,不知结束了没有。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迎面行来了一顶靛青色小轿,模糊夜色里只能隐约瞧得出人影,被内侍提灯照着路面簇拥着,看样子是要出宫去。似乎是见了萧月卿的步辇,那小轿停了下来,避到一旁,要让贵人仪驾先行。
萧月卿正稳稳端坐,待与对面一行擦肩而过,不料抬辇的宫人突然脚滑,步辇顿时失了平衡,向一边倾斜,倚梅画竹自是想要扶住公主的,只是此时队形全都乱了,人仰马翻完全挨不到公主身边。萧月卿只觉步辇突的一歪,猝不及防没有抓紧,闭眼做好了跌落的准备。
想象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被一个结实的怀抱接住了,跌落的巨大冲击力将那人逼的退了几步,才靠着宫墙站稳。
“殿下没事吧,可还站得稳?”扶住萧月卿的人出声询问,修眉朗目,列松如翠,正是云国公世子云霁。
“本宫无碍,多谢世子。”
云霁闻言,赶紧放开了扶住公主殿下手,退到一旁,保持着一个合乎礼法的距离。
倚梅画竹也赶了过来,将公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好了,本宫确实无碍,这离长月殿已是不远,走着回去吧。”萧月卿再次谢过云霁,才由婢女撑着油纸伞,被一众内侍宫人簇拥着走了。
云霁看着公主殿下走远的倩影,有些出神,满脑子都是刚才险险接住公主时的一幕。清粼粼的凤眸里似是盛了星河,暮山紫镶毛边的漳绒斗篷,衬得人如同明珠般光彩灼人。
“霁儿,可是出了何事?”坐在轿中的云国公问。
今日陛下赐膳,留父亲与自已用饭,席间多饮了几杯,特赐下软轿与父亲乘坐。
“回父亲,无事。只是路遇贵人仪驾,回避让其先行。”云霁缓缓撑开油纸伞,正是刚刚公主殿下不动声色让贴身婢女送过来的。
一行人动了起来,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云国公府上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了。云霁同长随扶了自已父亲上车,而后自已也进了车厢。
马车行驶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云霁腿边靠着那把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