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早朝,送往北境的粮饷被克扣一事,终究是摊开摆在了众人面前。
送往肃州的倒还好些,正如谢自清的信里所说,米粮面儿上还算过得去,只冬衣明显偷工减料,蓄了薄薄的棉花。凌州和梆州的境况就要坏得多,送到两州军中的米粮被掺入了沙石,经过营中军需官核对清点下来,米粮之数竟不足往日六成!只蓄了薄棉花的冬衣数量亦是严重不足,说是约有三分之一的军中将士还未领到冬衣,西北边境苦寒,还不知今冬要如何渡过。
肃州地处大邕与瓦剌接壤的边境,边境线绵延数百里,凌州和梆州虽不若肃州,但亦有重要关隘,须常年重兵把守。
当是时,兵部尚书何忠筹手里正捏着被作为物证,同奏疏一起从北境送回来的冬衣。虎目圆睁,胡子翘得老高,怒骂道,“都瞧瞧!这等做工,还没老夫秋日穿的夹袄厚,如何抵御得住西北寒冷!吃不饱,穿不暖,还如何叫将士们披肝沥胆,为我大邕尽忠戍卫边陲!”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脾气。
工部尚书褚思良也是痛心不已,附和道,“此等行径,真是叫人不齿!”
户部尚书王敬则劝慰道,“两位大人,咱们在这吵也是无用,依我看此事还得禀告陛下,尽快定夺才是。”
“是啊是啊,王大人说的对。”
有人愤懑不平,有人沉默不语,有人作壁上观。就连内阁几位老大人,也难得默契的没有当堂发表意见。
……
太子萧承昭冷眼看着朝堂之上的列位臣工,当真是盛京的富贵迷人眼,叫这些人个个儿吃的肥肠满肚,竟连戍边将士的粮饷军需也不放过!简直可恶至极!
早朝半日,并未商议出什么结果,只得待未时泓衍帝于文华殿听政时再议。
萧月卿人在长月殿,早朝之事却已传到她的耳中。当即吩咐小厨房用食盒打包了一早熬上的羊汤,往东宫去了。
萧承昭回到自已宫里,看见阿姐,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萧月卿面上带着笑意,“好了,别臭着个脸了,过来尝尝这莱菔羊肉汤,冬日天寒,吃些进补正好。”
萧承昭同阿姐隔着坐榻上的紫檀小方几坐下,还是有些气闷。端起汤盅用羹匙一连喝了好几口,汤鲜味美,没有一点儿腥膻味儿,热热的羊肉汤下肚,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了。
“阿姐,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连边境将士的军需粮饷都贪,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贪就贪了,肃州、凌州、梆州竟还贪的分出个一二三等来了。”
萧月卿平静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有心想贪,也要掂量掂量我谢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再有就是,肃州位置确实紧要,边境常年陈兵,瓦剌又一直虎视眈眈,若真有一二不妥,那可就真的要动摇国本,危及社稷了,想来这样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所以这也是泓衍帝一方面想打压谢氏,一方面又不能做得太过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自清驻守北境多年,与瓦剌交战无数,经验丰富,熟悉舆图。他的嫡亲姐姐做了中宫皇后,连同一双儿女也在宫中,并不用担忧他生出不臣之心。所以,朝中虽有其他武将人选,可谢自清却是最合适的。
“阿姐,若届时彻查此案,定要严惩那些蠹虫!”
“是要严惩,但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罚也得罚,不过可以换个法子,最好是叫那些人把吃进去的银子都乖乖吐出来才好。”
“阿姐可是已经想好主意了?”
“那是自然,你且听我细细说来……”萧月卿露出狡黠笑意。
午后未时,泓衍帝于文华殿听政,召见了太子及内阁一干人等。
果然不出所料,泓衍帝命太子主理彻查此案,又命大理寺卿刘松年、都察院副都御使蔡坚、指挥佥事崔阑从旁协助。得罪朝臣,又出力不讨好的名头自然而然叫太子担了,届时查出贪墨的真金白银却要充入国库及皇帝私库。在这等事情上,泓衍帝一向是“用心良苦”。
待泓衍帝同众人议事毕,萧月卿才带着食盒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萧月卿依例行礼。
“免了,听汪昱说华鸾给朕带了东西?”
萧月卿上几步,走到泓衍帝身边,将食盒打开,慢慢端出一个汤盅来,“汪公公真是口快,儿臣原本还想留点儿悬念叫父皇猜猜,如今却是不成了。冬日寒冷,特意让小厨房炖了莱菔羊肉汤给父皇补养身子。”
“好,那朕就尝尝。”
汪昱已极有眼色的上前用银箸试毒,又对萧月卿谄媚解释道,“还请华鸾殿下勿怪,老奴也是例行检查一番。”
“公公说得哪里话,自是应当的,父皇龙体关乎国本,一衣一饭皆需谨慎。”萧月卿并无半分介意神色。
“嗨,要不怎么说女儿贴心呢,陛下瞧瞧,华鸾殿下可是一心向着您呢。”汪昱掐着兰花指感叹道。
“嗯,华鸾确实孝顺。”泓衍帝也附和道,随后安心喝起汤来。
看泓衍帝用得差不多了,萧月卿又奉了净水帕子侍奉漱口,一套水磨功夫下来,把泓衍帝伺候的老怀安慰,内心十分熨帖。
“行了,说吧,受了你这一通好,朕怎能没点儿表示。”泓衍帝捋捋胡须,心情颇好道。
“父皇惯会打趣儿臣。”萧月卿在一旁坐下,才继续道,“儿臣是听说了北境军饷贪墨一事,担心太子年幼办不好,才特意过来寻父皇的,现下儿臣有个主意,正好说出来叫父皇参详参详。”萧月卿将自已的想法说了一通。
“赏梅宴?”泓衍帝听了她的主意后,喃喃重复。
“正是呢,父皇。再过几日,宫中香雪海的梅花就正该盛花期了,这样的美景,独赏岂不可惜?不若请了各家的夫人小姐一同来赏,也正好借此机会,为北境将士募捐一番,岂不美哉?”
泓衍帝隔空点了点萧月卿鼻尖,摇头笑道,“你啊你啊,果然是个古灵精怪的。”
“儿臣谢父皇夸奖。”萧月卿屈膝福了一礼,笑意盈盈道,“此番可是为父皇解了一桩难事,父皇就没有什么要赏给儿臣的吗?”
“嗯?朕记得你先前的由头可是说怕太子年幼,处理不好,怎的如今倒说成是为了父皇了?”
“这江山是父皇的江山,若此番真能叫那班人多吐出些银子来,用以安抚北境将士,安定我大邕,可不就是给父皇解了难题了?”
泓衍帝被她一番话说到心坎儿里,满意无比,如今国库不丰,要再拨银子绝非易事,况且查处贪墨一事,也尚需时日。眼前这个法子,似乎已是最佳选择。
沉吟片刻,泓衍帝赞许道,“好好好,华鸾说得有道理。此次赏梅宴就交由你主理,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你母后便是。若是办得好,朕再赏你。”
“那儿臣就先谢过父皇了。”